□于文岗（来自北京市）
从小到老，北京故宫可没少去，但多是外行看热闹，从来龙去脉上略懂，是去年在凤阳看了明中都之后。
淮河南岸，史上庄子与惠子“濠梁之辩”的濠河西侧，就是凤阳县城。县城西北隅，有一座只剩残垣断壁的规模宏大的历史遗址，这就是明中都。
那天，先在遗迹公园展厅听完讲解，又登上皇城午门台基，四方远眺：北望，凤凰山葱茏；东南，鼓楼巍峨。曾近距离看过它，三道门洞，三重檐楼宇，九五开间。规制之高，体型之大，独一无二。明朝时它是全国最大鼓楼，现今仍是。鼓楼券门上方，有朱元璋亲笔题写的“万世根本”匾额，字迹工整有力。西南，有一座同规格的钟楼，也是全国最大。环视一周，仍可从岁月留痕中嗅到600多年前历史星空上演的短暂辉煌，骆宾王当年描绘长安“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的繁盛景象，就浮现在脑际，也把思绪带入历史。
1368年正月，朱元璋在南京称帝，建立大明，年号洪武。既已称帝，就不能无京师。虽然南京连岗三面、一水横陈、山川形胜、虎踞龙蟠，但朱元璋对建都南京不惬于怀。同年8月，徐达北伐攻克元大都，他更认为南京不可取：一来明朝势力已深入北方，南京偏隅东南，坐镇金陵，难以号令北方广袤疆土掌控全局。二来自古定都南京的政权均短命，一旦南北开战，败亡几成定律。为适应新形势，朱元璋计划迁都。经对关中、洛阳、汴梁、北平等地利弊分析，他最先看中汴梁，北宋故都，华夏腹心，农业基础好，不仅方便统御南北，还能给人以接续宋朝正统、洗刷两宋耻辱的暗示，两全其美。为此，随着徐达攻占开封，朱元璋四月到汴梁考察，五月改汴梁路为开封府，八月开封府升格为北京，与南京遥相呼应。但汴梁的缺陷也十分明显，无险可守又久经战火，“人烟断绝、积骸骨成丘”，民生凋敝。建都开封，势必相当长时间依赖江南输血。关中和洛阳虽也是帝王居所，然其窘迫潦倒之象与开封无二。经朝野上下讨论，朱元璋折中度量，圈定了老家凤阳，因凤阳处南京与北京汴梁之间，故曰中都。他给出的理由是“前江后淮，有险可恃，有水可漕”。不过这是饰词，实情还是“圣心思故乡，欲久居凤阳”。朱元璋与其乡党大多苦出身，都有“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潜意识。于是在1369年，朱元璋下诏，“以临濠为中都”，“命有司制备城池宫阙为京师之制”，又命退休丞相、太师韩国公李善长总负责。
城址选在了凤凰山之南坡地上。凤凰山是一片延绵12公里的低山丘陵，山势大致呈弧状，山之南为阳，后来朱就改称临濠为凤阳。
中都城依《周礼·考工记》规划。最初设计呈正方形，皇城居中，东西对称。但这样就把东南、西南方向的山脉排除在外，不利于都城防守。为此，就将城墙向东推了一部分，使中都呈东西扁长状。西南隅为将凤凰嘴山包入城中，最后修建了一个凸角。中都城占地50平方公里，与元大都相当。有宫城、禁垣和外城，即内、中、外三重城垣。宫城84万平方米，比后来的北京故宫还大。一条中轴线纵贯南北，钟鼓楼之间的副轴线云霁街贯通东西。
营建中都城，从全国调集了大批工匠，仅工部所辖匠人就“将及九万”，还调来军队约20万人。为填充人口，从全国各地移民至中都，累计迁移30多万人。
中都城的营建极尽雄阔壮丽。有诗赞曰：“中都丰镐遗，宫阙两京陟。千里廓王畿，八屯拱宸极。”不仅壮阔，还固若金汤。宫城由90米宽护城河环绕，四丈五尺高的城墙临河而立，墙基嵌以雕刻精美的白色条石，墙体以大青砖垒砌，砌筑时用石灰、桐油加糯米汁作浆，关键部位则用生铁溶灌。
1375年4月，朱元璋临凤阳视察营建情况。此时中都城已建造了6年，城垣、宫殿、道路、水系以及坛庙衙署等均已接近完工。
然而，朱元璋由中都返回南京的当天，突然下诏“罢中都役作”。投入数十万人力，搜集天下名材巨木，令府库为之一空的中都城，就这样“惊变辍中途”。
为何罢建中都城？现今学者多认为，原因主要是“压镇事件”，即工匠不满劳役而用纸人木偶类物什置于屋脊、以此诅咒朱明王朝和刘伯温之死，这两个事件促使他反思自己的决策，最终为防范淮西集团弄权与维护民力计，叫停中都工程。
当年九月，朱元璋命人在原吴王宫基础上扩建南京宫殿并明确提出“但求安固，不事华丽。凡雕饰奇巧一切不用……”两年后，至洪武十年，新宫落成，朱元璋下诏定都南京。中都也就成了一个烂尾工程。
中都城在遵循古制基础上大胆创新，用层叠的宫阙楼宇和重重深墙与华门将皇权的威严托举到了顶峰，真正表现了帝王都城宫殿的壮阔。《中都志》称它“规制之盛，实冠天下”。明清史专家单士元在为王剑英著《明中都城考》一书作序说：“中都宫殿是将几千年来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帝王宫殿规模，作了概括的总结，制定出一套完备的封建帝王宫殿的蓝本。从此，我们可以说营建中都是为洪武十年改建南京都城宫殿和永乐年间修建北京都城宫殿绘制了蓝图，制作了样板模式。”“南京宫殿在洪武八年扩建时，大体循临濠之制，只是地理环境不尽同于临濠。”
后来朱棣在营建北京紫禁城时，“宫殿布局都和中都相同，如午门、紫禁城四角楼、三大殿、东西六宫、左祖右社、内外金水河，都比拟临濠”，甚至用日精门、月华门象征明中都万岁山的日精峰和月华峰。
中都罢建后，缺乏外调物资支持，暴增的人口难以过活，凤阳人民以筷击碗，唱响了一段凤阳花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