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 优

六点四十，走出小区，大雾弥漫。对面的副食店店门大开，灯光明亮，店主正在做健身操。他把手机放在货架上，眼睛盯着视频，伸臂，踢腿，跳跃，一招一式，极有节奏且动感十足。深红色毛衣，黑色运动裤，没被赘肉占领的腰身，自带清爽和轻盈。音乐声很小，店主却跳得热气腾腾，仿佛自己不是身处店内而是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之上。

瞬间觉得寒气没那么逼人了，不由得也伸长了脖子，挺直了腰板，踏踏地走着。

街道上极静，香樟，小叶榕，银杏，全都浸在牛乳里，一声不响。路灯睡眼惺忪，朦朦胧胧的光一路暖过去，若抽象派漫不经意地涂抹。一个环卫工从浓雾中走来，提着扫帚撮箕，仔仔细细查看有无遗漏的纸屑果皮。“穿这么少不冷吗，大爷？”“嘿！汗水都扫出来了，做着事的哪里冷？”他说四点就出来了，街道早已打扫完毕，再检查一遍就可以收工了，言语之中，是按时完成工作的轻松与满足。

倾之，出租车和摩托车多起来，前灯尾灯都亮着，这些城市的骑手与侠客，目光炯炯，在浓雾里呼呼来去。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男孩的声音响起，清脆响亮，字正腔圆。抬头望，只有五楼上一个窗口亮着灯。孩子反复诵读，三遍之后，窗口传出来的是“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一眼望过去，茫茫雾气中，大道两旁，橘黄的灯光绵延迤逦，恍然有了千帐灯的寂寥远廓之意。马上期末考试了，谁不想试卷上有个灿烂辉煌的分数呢，特别是小学生，那是欢乐的源泉，骄傲的理由，理直气壮领取红包的筹码。早早起，朗朗读，牢牢记，冷算得了什么，分数才是硬道理。考试之后，就放寒假啦，欢腾的腊月等待着，喜庆的年等待着，烟花爆竹等待着，早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公交车遥遥而来。车上坐满了学生，还有两个陪孙子上学的婆婆。相同的路线，相同的时间，几乎相同的人，重复的故事一一上演。

午后，大雾散尽，灿烂的阳光泼洒下来，一下子有了春天的气息。每于寒尽觉春生，我们已经迎来今冬最后一个节气：大寒。接下来冬天隐退，春天就要隆重出场了。

穿着羽绒服走在阳光下，背上暖烘烘的，全然没有了清晨的寒气扑面。不由得拉开拉链，敞开衣服，还是觉得热，尔后脱下羽绒服搂着走。跑步的女子一晃而过，脸蛋红扑扑的，马尾甩来甩去，一件运动服绑在腰上，身上仅一件紫色打底衫，后背已经汗湿。仿佛只要一直跑一直跑，就能跑过荒芜，跑进春天，跑出生命的蓬勃与绚烂。

满坡的五节芒，苍黄而潦草。竭力举起来的细长的苇子，早已不是灵狐的长尾，而是被弃置的枯笔，扫秃了的扫帚。岸边垂柳，枯黄的叶子已经凋零殆尽，只剩下一些沉默的线条，再无春日里的婀娜多姿，仪态万方。这个冬天，无处不在的风霜，让万物经历了同等的淬炼。不用担心，生命的每一种形态，自有其深意，自是一种无言的启迪。无尽的循环之中，季节的交替演绎出岁月的悠长，人世的浩荡，生命的生生不息。比如眼前的五节芒，春雨一洒，细长的剑叶长出来，整个坡上又会碧波荡漾。比如眼前的衰柳，春风一吹，这些冷硬的线条，慢慢柔软，远去的绿将从四面八方聚过来，沿着枝条一点点攀爬，蔓延，柳眼初开，柳眉初展，摇漾春如线。

大寒之后，今冬不再寒，明春依旧暖。严冬里的最后一程路，走得更从容些吧。

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