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09日
第A06版:副刊

大巴车正奔驰在皖东大道上,我的心已飞向琅琊山,在寻觅着一座亭子,那座伴随过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的亭子,那座飞檐高耸、“翼然临于泉上者”,名字叫“醉翁亭”的黑色亭子……

这亭子承载太多了,像成都的杜甫草堂,像范仲淹笔下的岳阳楼,像王勃笔下的滕王阁,有太多的人文历史。

“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那是欧阳修的感受,那时这里一定是纯粹的野山、野水,山道弯弯,泉水叮咚,山林茂密。此时,烟花三月,我们旅游团大队人马一下车,便到了琅琊山风景区,只见三五个人一团、一簇地,急匆匆向前赶,有的还歌着舞着,呼着唤着,无意道旁的花草树木。

我心中的圣地,要用心来细看,来谛听,来慢慢感受感悟。我有意让自己放慢步伐,看看北墙下用行书写的《醉翁亭记》全文,又一次感受文章大家的生花妙笔,此情此景,对比感受品味“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除了游人来自四面八方外,今古相似,我会心微笑。

抚摸着道旁挺拔的竿竿翠竹,吟着“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句子,不由得畅想起欧公在滁州的前前后后——欧阳修于庆历五年(1045)十月被贬到滁州任知州,庆历八年(1048)闰正月,朝廷下诏令其到扬州任职,他前后在滁州两年四个月。他被贬的原因竟说是一桩桃色案件,有个同僚官员诬告欧阳修私通外孙女张氏,而真正的原因却是欧阳修支持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在1043年提出的庆历新政,对其吏治、军事、贡举法等实施改革措施的支持,结果遭到夏竦、吕夷简等保守派的强烈反对,范仲淹等改革派相继被贬,欧阳修为其分辩,并写《朋党论》以正视听,指出君主“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惹怒龙颜,加上小人联手构陷,欧阳修被贬滁州。欧阳修在滁州时间虽然不长,却给滁州留下了许多建设遗迹,留下了一些不朽诗文,如著名的《丰乐亭记》《醉翁亭记》,还有描写琅琊山名胜景点的诗达30多首。这些建设遗迹和诗文,千百年来成了滁州人的宝贵遗产,成为滁州人永远不可磨灭的记忆。

君子的坦然与伟大,让其在岁月的流转中星光永熠。同是写在1046年的文章,范仲淹因一篇《岳阳楼记》而体现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忧国忧民的忧乐情怀,欧阳修因一篇《醉翁亭记》而流露出“与滁人同游”、与民同乐的洒脱磊落品质。千百年来这一楼、一亭,巍然屹立在人们心中,永不坍塌,光辉熠熠。

稳步走在景区的路道上,时而观景,时而沉思,前面一潭绿水吸引了我,看岸畔巨石上文字——“醉翁潭”,快步迈向醉翁潭处时,忽然一阵风吹过,顿时下了一场“花雨”,如蝴蝶般翩然落下,一阵又一阵,我止住了脚步,闭上眼睛,恍惚中仿佛看到一位头戴高帽身着软袍的老者微笑着向我疾步而来,我惊讶错愕中慌忙喊道:“欧——欧先生,先生……”睁开眼,先生不见了,环视四周,欧公仿佛拂髯微笑漫向山野,飘入竹林,我怅然若失……

面对醉翁潭一湖清水,我默默无语,任凭其他游客在旁呼唤、拍照,一动不动望着潭水,潭水碧绿,如翡翠,如绿玉,一群群或红或白或黑或金的鱼自由自在地游动,我也要让这一潭清水洗一洗我的俗脑俗心,洗一洗我这个俗人。

向西走百十步,看到一书有“醉翁亭”的立石,可旁边并无亭子,不免焦急,问其他游客,也是一脸茫然。醉翁亭在哪里呢?我怀着疑问又徘徊走几十步,看到一横卧的河石上书有“千年醉翁亭”五个红色大字,然而,仍然没有看到我心目中的那个亭子。我失望之极时,忽然看见了我们同来的导游,她在组织游客们朝一个院子进,难道是醉翁亭像宝贝一样盖上大房子保护起来了?如是,还不如不来呢,我嘀咕着,还是随着人流往前去,又转进一个院落。突然,一座亭子赫然挺立在眼前,亭子面南背北,真的像鸟儿展开双翅那样高踞着,12根褐色立柱支撑着亭子四围,高檐灰瓦苫顶,南檐下挂一黑底金字匾额——醉翁亭,手书者竟是大名鼎鼎的苏轼。千古文章四大家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这里竟然占两位。君子“同道为朋”,“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这也不难理解聪明的滁州人在亭子后面盖起“二贤堂”,立起欧、王两人塑像,供人瞻仰。想必初建亭子时,根本就没有“二贤堂”吧。

这小小的亭子,最多有10平方米,除南北开门外,四面底部是大理石砌围,大理石上面是绿漆木栏所围,再向上,四面通透,开阔敞亮,直达亭顶。亭子中间4根较粗的黑色立柱上,各有一副对联,其中南面写的是“饮既不多缘何能醉,年犹未迈奚自称翁”,品读沉思,意味深长。想当年,与滁人同来游玩,累了,欧公与大家便“临溪而渔”“酿泉为酒”,肥鱼、冽酒,与“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野味野菜便是欧阳知州与大家的宴食,有品不在美酒佳肴、丝竹管弦、美人歌舞,来自山间的野味野菜也让身处逆境的欧公“苍颜白发,颓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在醉翁亭,我停留有十多分钟,其他游人在导游的催促下停留更短,大多人说“没啥看头儿”,我却对其不停地拍照合影,生怕遗留些什么,也想带走些什么,总觉得这仿佛像一条小船似的亭子承载得太多、太多。它有着欧公“饮少辄醉”的快意,与被贬的忧伤、愤懑,有着难以为世理解的性情与理想,它又承担着千年自然的风霜雨雪,承载着人世千年的苦乐悲欢。在时间的长河里,千年来时间如水一样来来去去,它却翼然挺立,像一只黑色的大鹏欲出世般展翅欲飞。

在醉翁亭西北半山腰有一个亭子,远远望去寥落、沉寂,没人在那儿。我暗喜,便独自一步一个台阶小心上去,一位老者胡须飘飘,着黄袍黄帽微笑着忽然向我走来,我心一凛然——欧公,急步到亭,深深三鞠躬,“先生是在等我吗?您辛苦了……”我凄然,黯然无语,先生也不语,似笑而又微蹙,我像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长久地默默瞻仰着欧公。好久,我觉得要离开了,于是拿出早晨出来时倒满茶水的杯子,说:“先生,让我以茶代酒,敬您三杯吧。”对着欧公塑像,恭恭敬敬举杯过头,斟茶三下,行过三个揖礼,几步一回头,望着六一亭下山去。

山下,游人呼朋引伴声声,喧嚣嚷嚷,热闹四起,欢声一片……

2023-11-09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102928.html 1 3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