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09日
第A03版:副刊

落在父亲心头的“花瓣”

□作者:王奕君

我走进病房时,父亲正猛烈地咳嗽,他憋得满脸通红。护工使劲捶打着他的后背,好半天,父亲才缓了过来。他看看我,喃喃地说了几个字:“淡蓝色的花瓣”。我笑了,父亲也笑了。

记忆中的那朵“淡蓝色的花瓣”,在我十六岁那年,开放在《东方少年》杂志上。我用稚嫩的笔,歌颂了我家窗台上一株瓜叶菊“超凡脱俗”的气质。

父亲心花怒放。那天傍晚,父亲坐在院子里,手捧一本《东方少年》,深陷在望子成龙的喜悦中。天都快黑了,他还坐着不动,仿佛坠入了云里雾里。

我提醒他:“爸,还看得见吗?”之后,我又用最含蓄的方式,表达了一下感激之情。毕竟,我的名字能变成铅印字,父亲这个“辛勤的园丁”功不可没。

父亲可能是听惯了我的抱怨,所以他马上警惕了:“哦,我还有功劳?我不是老让你受委屈吗?”

他这一说,更提醒了我的“委屈”。从我记事起,他就把“成名成家”的宏伟目标扣在我小小的头顶上。父亲是中学美术教师,还兼具着写作、唱歌、谱曲等等数不清的爱好,他定是想让自己的才华有所传承,所以,从我记事起,他便强加给了我一个画家梦,要求我每天画一张素描,并且雷打不动。有一次,我斗胆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到了晚上,又因为害怕,早早就钻进了被窝。睡梦中,我听见低低的说话声。然后,我感觉父亲在凑近我,我被彻底吓醒了。我知道父亲饶不过我,却没想到,他竟狠心地把我从暖和的被窝里揪起来,帮我穿上衣服,命令我补上当天的作业。那年,我才五岁!

到后来,父亲一厢情愿做的梦,以我的消极抵抗而告终。紧接着,他发现我喜欢看书,便顺水推舟,又强加给我一个作家梦。夜晚,是父亲最充实的时光——他要批改我的作业,如果我已睡下了,他就把修改意见写下来,密密麻麻,相当于我两三倍的文字量。第二天,我要改旧作,还要交新作,就这样,我的“任务”,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儿时的我,就像父亲手里一个小小的陀螺,每天在他的鞭挞之下,不情愿地旋转,永远停不下来。我的委屈,都苦苦地装在心里。

当年,那一朵“淡蓝色的花瓣”,并没有让我获得自由和解放,反而成了更为艰辛的起点,父亲强加给我的作业量竟又升级了。

我想“逃”,逃开他的管治,逃离他的视线,逃得越远越好!

终于,我长大了。我每天忙碌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没有往父亲所指的画家或作家的路上走。我有时回去看他,顺便把印着我名字的报刊交给他。父亲戴上老花镜,凝神细读,要读很多遍。他依然不会夸我,但不再拿“成名成家”那样的字眼鞭策我,他给我更多的是嘘寒问暖,絮絮叨叨。我猜想,他是把失落感都藏在心里了吧。

但是,当父亲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在那间病房里,我才突然明白,那朵“淡蓝色的花瓣”,作为我最初的辉煌成绩,始终在他的心里,骄傲地绽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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