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9月18日
第A03版:副刊

最甜不过桂花糕

□作者:项 伟

外婆家门前,有两棵树,两棵桂花树。

每年九、十月间,树上就开满了一簇簇的金黄色的小花儿,香气扑鼻,几里外都能闻着,风一吹,小花就扑簌簌地往下掉,于是,地上也都铺了黄灿灿的一片了。这个时节,外公和外婆就会带着我们这帮小毛孩来“打桂花”,外公拿竹竿在树上敲、打,我们拉着油布在树底下接,桂花像阵雨般落将下来,煞是好看。收集起来的桂花,晒成桂花干,酿成桂花酱,用来泡茶喝或做糕点的配料,都是极好的。而我最期待的,却是冬天。冬腊月是农闲的时节,左右无事,外婆会用攒起来的金贵的糯米,还有桂花干、酱,给我们做“桂花糕”吃,在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这算是难得的美食了。

做桂花糕,除了必不可少的桂花干和桂花酱之外,主料离不开粳米、糯米和白糖。米自然是要碾磨成粉的,那时节还没有电动的碾粉机和破壁机之类的工具,碾粉主要靠人力带动的石磨。外婆家的廊檐下就有这么一架手动的小石磨,一个人就可转动,它也是我儿时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大玩具”之一,磨粉的过程颇有“成就感”:将泡过水再沥干的大米和糯米,多次少量地分别倒入石磨顶上的口子里,用手握紧边上的木制手柄,缓缓地带动石磨盘转圈,很快,雪白、细腻的米粉就从两片磨盘之间的缝隙里纷纷地洒落下来。

食材备好后,外婆就开始制作“桂花糕”了,文静的我,则喜欢在旁边看着。先将湿的粳米粉和糯米粉按照一定的比例倒入面盆里,掺入适量的糖粉,反复地搓、揉、捏,直至“攥则成团,碰则松散”。用筛子将米粉筛选一遍,去掉较粗的颗粒后,再筛一遍,这次则是直接将粉筛到铺了干笼布的小蒸笼格子里,落在蒸格里的米粉白而蓬松,像极了冬日里新下的没人踩过的雪。筛个两遍,是为了让糕点的口感更细腻些,这是外婆告诉我的。接着,她拿个宽而薄的竹片,将格子里的细米粉抹平,轻轻地压一下,再竖着切成“米”字型的八小块,这样比之将糕点蒸好后再切,切口更清爽,不易粘连。剩下的,就是抓一撮金黄色的桂花干,均匀地撒在雪白的粉面上,一则是为了增香添味,二则也是点缀。在沸水上蒸个约二三十分钟的样子,热气腾腾的“桂花糕”就可以出锅了。

最后一道工序是加酱,在每块“桂花糕”的顶上,各浇上一小勺香喷喷的桂花酱。糕是白色的,酱是肉桂色的,乍一看,像是一块块温润如玉的琥珀滚落在镶着桂花纹案的白瓷盘里。温热的米香味儿,夹杂着桂花干、桂花酱所特有的浓郁的香甜气息,一个劲地直往鼻孔里钻。这样的“桂花糕”,别说吃了,光是看着、闻着都让人心醉。

而我们几个早被满屋的香味勾出“馋虫”来的表兄妹,才不管好看不好看呢,烫嘴的糕点刚分到碗里边,就开始嗷嗷叫地吃起来,吃着碗里的,还时不时地瞅着“笼里”的,生怕自己吃少了。每当这时,当过老师的外公就会敲着桌子提醒我们,吃东西要慢,理由有二:吃得太快,不利于消化;细嚼慢咽才能品出食物的味道。事实也是如此,狼吞虎咽地吞食“桂花糕”这类细腻、精致的点心,多少是有些“暴殄天物”了,它更适合像黛玉妹妹吃东西般,小口地吃,细细地品,间或抿上一口子香茶去去腻味儿,才能咂出其中的滋味与妙处来。

然而我们喝的不是香茶,而是外婆炖的汤,至今还记得那些暖暖得很能治愈人心的片段:北风呼呼的冬天,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屋里却温暖如春,灶台热着“桂花糕”,火炉上咕嘟着白菜豆腐汤,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香味。吃过香甜、软糯的糕点,喝过鲜美、暖胃的菜汤,我们腆着圆圆的小肚子,围坐在热热的炭火前,听外公讲那些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一遍又一遍……

前些天,儿子带回来一项需要动手的“家庭作业”——做一款甜点。妻子和儿子还在纠结做什么,我心里一动,说不如就做“桂花糕”吧,全家人一拍即合,于是磨粉、筛粉、揉粉、上锅……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甚至做糕、做酱用的桂花干,还是二舅从外婆门前的老桂花树上打下来的。这两棵桂花树,是外公外婆年轻时亲手栽种的,而今树都有二层楼高了。汪曾祺说,故乡的食物里,含有淡淡的乡愁,有时候,我们惦记那些儿时吃过的美食,不见得是在怀念食物本身,而是背后的那些人、那些事。嚼着这香甜的桂花糕的时候,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故去多年、不复再见的外公外婆了……

2023-09-18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100414.html 1 3 最甜不过桂花糕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