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显玉

晚上，山中雨歇，风凉快。微风轻拂，有种恰到好处的舒适。

这样的夏日夜晚，我屋后的葫芦塘一准在演练即将上演的《初夏夜之梦》音乐会。领唱青蛙王子、蛤蟆姑娘，还有刚从柿子树上赶来的一身青绿衣裳的树蛙，池塘里那两只大白鹅与五只鸭子守候塘边，等中途休场时演唱自己拿手好曲子。当然，这场晚会，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助力伴唱，热闹非凡。

这样的晚上，若是躲进屋内关上门窗，沦为“手机控”，那实在是太可惜了。最好的选择就是备杯淡茶，抑或是煮过的红茶，移步池塘边当一个听众，慢享无边夜色与音乐盛会捎来的诸多好消息。这晚，我端的是杯红茶，未经煮沸，开水一冲，那原本颗粒状的叶片渐渐伸展开身体，看得见叶片中渗出来的深红色润开了清亮亮的开水，杯中内容便丰富起来。

山间这样的雨后夜晚，地面上没有一丝丝燥气，风又极为清柔，无论用鼻子嗅，还是嘴唇轻抿，大自然至纯至美的味道便渗透身体里，肉体凡胎顷刻便安静下来。往常夏夜，我喜欢坐到房前的草地上，那里夜色沉静，有奇花异草的纯香袭来，加之池塘边的“音乐会”上飘过来的背景乐曲，更让我不忍离场，就那么放任自己坐到夜之深处。有时家人送件衣裳过来，任由我继续享受这段心灵游牧时光。

今年刚入夏，这房前的草坪围墙外，换装了路灯，灯杆高，灯光亮，将我园子里的三块草坪照得如同白昼，直将那些飘忽在夜色中的仙气与灵感驱散殆尽。以前在城里做记者时，曾遇到一位科学家，他忧虑深重地告诉我：“城市建设兴外表用玻璃墙，玻璃光的巨大污染终将给环境与人造成极大的伤害。”我那时对玻璃危害的认识停留在高空玻璃碎落会伤人的层面。现在偶尔回城，看到一幢幢高楼大厦被密不透风的玻璃墙罩着，才有了新的认识。

很多时候，排场与“面子”远远被搁置在生命之上。城里如此，连我偏居的江南山野间也弄了这么高而亮的路灯，灯杆上还有两道绿莹莹的光带，煞是刺眼。城里的排场损毁了一个个鲜活生命的健康，这山野的路灯破坏了我园子里宁静与神秘的夜色。

因为这个原因，这季夏夜里，我更多的时候移步屋后池塘边，我与那些参加“初夏夜之梦”演出的生灵们都不需要华灯异彩，我们生命彼此相宜就好。天地间万物共生，和睦相处，众生平等，简单明了。其他生灵远比我们人这种动物单纯，顶多也就是为填饱肚子而多抢一口食物。人反而因为贪婪毁掉了太多的善良与美好，挤占了其他生灵的空间，自己也会乐极生悲。前几天，一位退下来的领导给我发微信称，“细读你的《茶溪听雨》，品味你文字里的思想，我悟到一些道理。生活本身并没有多少诗意。只有经过了心的过滤、沉淀和浸润，而且这心是纯净的，没有世俗的物欲和纷争，才能把生活过得有诗意，甜是诗，苦如诗，恬淡是诗，寂寞如诗……”

还好，这口山间池塘今晚并无多少灯光，《初夏夜之梦》音乐会如期上演。静听良久，以我对周边生灵的熟悉，这晚上的主唱绝非一只青蛙王子，或是一个家族的蛤蟆姐妹，清脆的引曲开头是青蛙小王子们，曲中雄厚的音部明显是蛤蟆家族，从柿子树上下到塘里的树蛙唱出了整支曲子的最高音。只是我在夜色里看不清指挥在哪里，或许，原本就没有指挥，也没有谁来强调主旋律。这么美妙的夏夜里，谁来了都可以跟着唱一嗓子，唱好唱坏那是别人的评价，唱得舒坦不舒坦，快乐不快乐完全是自己的心灵感受。能够感受到一份快乐，享受到一个这样众生同乐的夜晚，谁还能不好呢？谁还在乎自己是不是个歌唱家？谁也不用担心会因今晚的歌咏，而失去了明晚的约会。

我摄录下一段葫芦塘《初夏夜之梦》音乐会，发给江那边的友人听。我是睁着眼睛摄录的，却只适合闭着眼睛听。因为画面上除了声音，什么也看不见。我收到回复：“倾听天地妙音，仿佛见了自己，见了天地，见了众生。”哦，原来葫芦塘夜夜上演的音乐会并非没有知音，只是路途迢迢，山重水隔，便错失了倾听的机会。若不然，便是尚在路上，还未曾见到本我和真我，纠结于俗事，心胸难以豁达；也未曾知晓天圆地方，体会不了伟大与渺小，更无闲心宽容众生。若此，匆忙来葫芦塘畔，恐怕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清楚。

夜风依旧舒适宜人，池塘边的音乐会接近尾声了。这些大自然间的众生每晚吟唱到一个时刻，便安静了，还世间一片安宁。我有些意犹未尽，就像儿时听说大鼓书的人讲到正带劲的地方，忽然息了鼓声。好在清风有约，夏花不误。我已闻见荷池里那缕缕荷叶的清香了，园子里紫藤架上垂下来酷似皂角的果子，在夜色下漂亮极了。夏初逢，意渐浓，暮暮待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