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子

父亲七十三岁去世，距今已二十四个年头，我也步入退休后的晚年生活。每逢父亲节，我在感受儿孙的问候与祝福带来喜悦的同时，又因深切思念我的父亲而承受着揪心的痛苦。

思念父亲的痛苦，源于我对父亲的亏欠。

父亲是小镇医院的一个普通职员。在20世纪40年代至70年代，那个还十分困苦的时期，父亲每月二十九元半的工资是九口之家维持生活的主要来源。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没有嗜好，仅因常犯胃病，呕心、吐酸水而抽点粗烟。父亲没穿过一件像样的新衣，没吃过一顿丰盛的美味。父亲没出过远门，即使邻近的南京、扬州，也没去过，就更谈不上坐火车、飞机和轮船了。父亲与母亲尽自己的所能，把我们七个儿女培养成人。

父亲很珍惜自己的工作，负责的西药房，被视为又一个家。为看护药房，也为方便病人取药，父亲就一直睡在西药房。简陋的床上铺的芦柴席，垫了十几年，春夏正面垫，秋冬再反面垫。父亲为人耿直，却又不善言辞，不善周旋，所以也常因直言反遭人误解、指责，甚至欺负。

一九七四年，我师范毕业，当了一名中学教师，并带着弟妹读书，父亲脸上开始有了笑容。父亲不到六十岁就提前退休，让下放农村的小妹顶替了工作。既而，我也走上领导岗位，成家生子，在县城定居，家境算是好了起来。父亲早年就患有高血压、胃病和心脏病，退休至去世这十多年间又患上糖尿病。我把父母亲接到城里，与我们小家庭共同生活，他们也不时地回老家小住。回想起来，这期间，我应该做到也能够做到的，如经常陪陪父亲，与父亲谈谈心、散散步，帮他洗洗澡、搓搓背，带着父亲走出家门，看看外面的世界，为父亲提供好一点的衣着和更加舒适的生活条件，为父亲争取更好的保健和医疗……然而，这一切我都没能做好，其中有缺乏耐心和细心的原因，更多是因自己为了所谓的“前程”而忙于工作被拖延与忽略，终究父亲像蚕一样慢慢地老去，像烛一样渐渐地耗尽。一九九四年“五一”前，父母又到老家小住，五月五日凌晨，父亲心脏病突发，等我与妻儿赶到父亲身边，父亲已离开了我们。

我常常因亏待了父亲而痛苦纠结，妻子说：“你不要这样，你没做到的，我不是做了吗？我做的就是你做的。”妻子的话并没有起到宽慰的效果，因为在我内心，作为儿子，没做到亲力亲为啊！

曾子说：“往而不可还者，亲也；至而不可加者，年也。是故孝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木欲直而时不待也。”这句话正好应到我的身上。我真不敢想象父亲在临危之时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和折磨；我更不忍想象父亲在大去之刻是如何地急盼儿孙的到来。二十五年来，每想到此，都使我夜不能寐，食不能寝，泪不能止。我真痛悔，父亲在世之日，我应该做到的，却没有做到；我能够给予的，却没有给予；我必须在父亲身边的，却又没有赶上。事亲尽孝的生、死、祭三个方面，前两条就是养老送终，我都没做好，祭，还有多大实际意义呢？人生第一等大事是孝亲，人生第一等不能延误的事也是孝亲，人生第一等固守的底线还是孝亲。这第一等的事没能做好，且又无法补救，这就成了我二十五年来乃至终身的悔恨。

父亲节，多么温馨的日子！父亲节之于我，又是多么痛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