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发

“男盼端午女盼年”，对于我们男孩子来说，一过清明，就开始掰着指头掐算端午节的日子了。

农村的端午节其实离屈原很遥远，倒是白蛇的传说却让那些老人念念不忘。喝黄酒、插香艾，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外婆说，那避邪。所以每到端午，走在疏疏落落的瓦舍间，到哪里都可以闻到那浓郁的艾草的清香。当然，还有那氤氲在空气中的粽子的味道。青青的箬叶里，晶莹的糯米裹着各式各样的佐料，什么腊肉呀、板栗呀、豆子呀，一串串的，招惹着嘴馋的我们。可当我们上了初中，端午节里最吸引我们的已不再是节日里特有的食物，而是划龙舟。

我们周围的每个村庄都有几艘龙舟。我不知道这是何时传下来的风俗，只晓得自打记事时起，每年端午划龙舟是少不了的节目。舟都是用那深山中砍伐来的粗大的杉木打造的，有十几米长，大点的分十三仓，小点的也有九仓，取意为九子十三孙，每仓分左右可坐两个人。平时，那龙舟架在村里仓库内的横梁上，落寞得停满了灰尘。快到端午，村里的小伙子便叫嚷着把它抬下来，倒扣在晒谷坪的两条长凳上。然后请来造船的师傅，用石膏补上因长年放置而干裂的缝隙，再重新涂上一层花花绿绿的油漆。一切准备妥当，看着焕然一新的龙舟，大家开始抓耳挠腮地盼着节日早点来临。

洎水河是家乡的母亲河，它发源于风景秀丽的三清山，然后淙淙潺潺曲折西流。并不宽的洎水河在经过我们村庄不远处时，蓦地开阔起来，形成了一个平坦的湖湾，这就是划龙舟的绝好所在。

端午那天，男孩们早早地起床，匆匆忙忙啃过几个粽子，再往兜里揣几个煮鸡蛋，就直直地往晒谷坪上跑。龙舟旁，已有老老少少很多人在叽叽喳喳议论着赛龙舟的事。谁敲锣，谁打鼓，都要事前安排好。而掌舵的往往由村里最富经验的老人来担任。议毕，最后在一挂长长的鞭炮硝烟中，“吭唷”一声，船便被几十个小伙子抬上了肩，一路逶迤着向河滩走去。后面则跟着一长串光屁股的小牙子，他们敲锣打鼓，扛旗拿桨，跑前跑后。那架势和蚂蚁搬蚱蜢没什么区别。

端午的河水还是有些凉意的，但小伙子顾不了这么多，龙舟一下水，他们就急急地也跟下水。毕竟“僧多粥少”，稍迟一步，就抢不到仓位当不成水手了。大家坐定，正准备向赛龙舟处结集，忽然有人喊了起来：“龙头呢？龙头呢？”原来大家只顾抬龙舟，却忘了抱龙头来了。正互相埋怨，只见支书如搂着个婴儿向这边走来。走近一看，那怀里的正是龙头！这龙头一般都是用一截杨树或樟木雕成，虽然比较粗糙，但龙鳞闪耀、龙须飘荡、龙角轩昂，特别是那双突起的鸡蛋大的龙眼，自是一番威严。

赛龙舟处，已是人山人海，鼓乐喧天。碧清的湖面上，五里十八村的龙舟就像是一艘艘战舰，一字排开，整装待发。彩旗下，小伙子们也是个个摩拳擦掌、精神抖擞。其实名次已不再重要，也不完全是为了在心仪的女孩子跟前炫耀，一年就一个端午，谁不想在这时尽情地玩耍？当组织者一声锣响，各村的水手便是甩开臂膀奋勇划桨，心无旁骛。随着鼓点，那桨就像是巨鹏的两只翅膀，一起一伏，极有韵律。而河两岸的观众，也都声嘶力竭地为自己村的人喊加油。激昂处，船上的击鼓者有时会唱起歌谣来：龙船鼓，响咚咚；吃粽子，划龙舟；满江水，白茫茫，飞上飞下干劲长……声音雄浑而又嘹亮。

等到红日西沉时，大河湾才渐渐平息下来。乡人们尽兴而归，龙舟上的小伙子才发觉两臂灼热酸痛，疲惫不堪。回程的途中，木桨高挂，龙舟悠悠晃晃，清幽的水面上只留下一道长长的波痕。可晚上躺在床上，半夜里仍传出梦中呓语：红船爬，绿船飞，大肚鼓，吃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