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林

大年初二，打个飞的去越南。去的是芽庄。芽庄滨海，滨的海与中国南海交融。芽庄与南沙群岛可以说是一衣带水。

芽庄的白沙滩不丑，细腻的白沙横陈，像是专为大海镶个银边似的。在夏威夷曾转悠过黑沙滩，那些黑沙是凝固的火山岩浆风化而成，粗粝而板结，是另一番景致。北戴河的黄金海岸名副其实，人多商机多沙子也的确泛着金黄。天下沙滩，黄金也好白银也好黑珍珠也好，干净是第一要紧的事情。芽庄白沙滩好比女孩子姣好的皮肤。

我对芽庄的好印象，不仅来自视觉，口腹之欲也有小惊喜和小满足，让人不得不说。

越南菜以清淡见长，少油少盐、酸辣甜鲜，蔬菜生熟兼用，注重原味。生活在这种饮食背景下，很难想象会长出臃肿出格的体型。越南女子能穿奥黛，大概也是得益于越南饮食的精心呵护。说到奥黛，不妨拿它与旗袍做个比较：旗袍当然修身，但也能包容丰满和丰腴；而奥黛只能容下纤细和苗条，增之一分都算是过分。在我看来，越南菜能剐去多余的油水，然后让奥黛修饰出亭亭玉立的形象。

但是话说回来，清淡的越南菜，在旅游的背景下，尝尝鲜、猎猎奇还可以，连吃几顿，则有遭罪的感觉。就在嘴里寡淡无味的当口，我遇到了大龙虾。

芽庄的滨海大道有一道俗世景观，那就是“烧烤婆婆”小摊位。此前做攻略，知道这个景观很有名，就一下想到台湾阿里山的“阿婆茶叶蛋”。不同的是，阿里山阿婆是一个老人，而芽庄的烧烤婆婆则是一个又一个。夜色悄悄地从海里涌上岸，那些挑着简易烧烤炉具和塑料桌椅的老妇人，也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往滨海大道的路边汇聚，形成一个松散的小夜市。璀璨的路灯下，这些烧烤摊看起来与周围环境并没有什么违和感。渐渐浓郁起来的烟火气，反倒让灯火阑珊的海湾显得真实而可爱。

这些烧烤摊多以海鲜为主要内容，海蟹、海螺、海胆、鱿鱼、生蚝、蛤蜊……还有大龙虾。我对烧烤并不在行，乍看起来，这平素显得高贵的大龙虾，现在就是个“大路货”。我总觉得大龙虾属于高档厅堂，如此这般流落街头，多少有点跌失身份。一问，大龙虾每公斤二十万越南盾。二十万除以三千，大约是六十多元人民币。相对于一只就得几百元的国内餐厅价格，芽庄烧烤婆婆在手机上点出的这个数字，实在是让人有点喜出望外。

先来两只尝尝。一尝，果然是肉嫩味鲜。其实，品啧大龙虾并不是自己强项，之所以舌尖上有好感，多半是虚荣的原因——偶然尝一次，留下印象的多半不是味道，而是昂贵，是围绕这稀罕之物人为布置的浮华气氛。过日子嘛，能把珍馐美味当作日常食物的人，似乎与我不是同一个世界和同一个梦想。但现在，大龙虾就摆在眼前，不是唬人的，而是真正的物美价廉，所以，就觉得从容不迫，就觉得津津有味。坐在芽庄的路边摊，我想自己若是宣称喜爱大龙虾，应该是有几分底气的。

如果说芽庄大龙虾放下了身段摆上寻常食客的餐桌，那么，沿渤海、黄海、东海和南海的城市和乡村，学一学人家的养殖，然后让大龙虾像小龙虾一样普及开来，应该是不难。

大快朵颐之后，又见识了芽庄的一种慢生活。

说的是喝咖啡。这几年，因为孩子在国外的原因，我也渐渐适应了咖啡。我觉得咖啡这种饮品是不坏的。有一次，在明光市跟一群朋友雅聚，我要了咖啡。他们玩游戏，我看。为了打发时间，我一小勺一小勺地啜饮，就这，也不过十来分钟就摆平一杯。但这次在芽庄，我喝了半杯咖啡，却用了整整四十分钟。

越南的城乡人群都喝咖啡，这当然拜法国人所赐。不聊。旅游大巴从城市到乡村，沿途常见的小卖部风格跟广西云南一带无甚区别，只是小卖部旁边多了几张小桌凳，总有三三两两的市民或村民，坐在那里扯闲篇、喝咖啡。他们喝的咖啡有一个名称，叫作滴漏咖啡。滴漏不是咖啡品种，是煮咖啡的方式。上面滴壶，下面咖啡杯。咖啡粉在滴壶里压实，装上开水往下渗透。滴壶底部有个小孔，开水从咖啡粉里漏下来，就成了咖啡。底下的咖啡杯预先放了炼乳，咖啡加炼乳，又香又甜。

问题是，开水变成咖啡的过程，受限于那个小孔，一壶开水不能淋漓而下，只能“滴、哒、滴、哒、滴、哒”。于是，你的目光从滴壶身上移开，你假装巡睃不远处的海浪、公路上的单车、院子里的棕榈和绿植、安静走动的老板娘，以及邻座两个长相蛮好的白人女孩……你觉得都好久了，再看看滴漏的进度，你看到的几乎是没有进度。

这就是慢，时间在你眼前被分解成一滴一滴的单位，比一秒钟还慢。此后，再看海浪、单车、绿植和人，就看到了细微之处。细微之处妙得很，不便透露。这慢一点的事情，到底是有好处的。半个小时后，滴漏的节奏变稀了，下面的咖啡升起了半杯。于是，拌了一拌，抿了一口，觉得味道是蛮好的。同时，也有一种蛮好的感觉氤氲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叫作优雅，还是叫作其它什么。

从飞机上往下看，傍晚金光为芽庄披了一件十分好看的衣衫。越南猫年春节里的这个城市，喜庆气氛正与我们的兔年春节遥相呼应。陆地连着陆地，海水连着海水，有些东西是无法割断的。和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