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理坤

三月一场春雨润泽大地，无边的新绿漫山遍野，陌上柳色青青，缠绵的飘絮就要轻舞飞扬，每一粒希望的种子乘着浩荡东风把新春的喜讯传遍四面八方。

犹记得儿时，晴天丽日，一早全家人浩浩荡荡去山脚、河边、堤上、垄间采集野菜，母亲总走在最前面，手把手教我们辨识品种：初生的茅芽是鲜嫩白皙，咀嚼起来满口生香；蒲公英展开小伞，面条菜郁郁葱葱；而采摘最多的还是黄绿眉眼的柳叶，其实是柳芽，细嫩淡青柔软无比，每棵树上选几枝，一手扶柳条一手轻轻捋，一颗颗饱满、含苞待放的嫩芽儿便落入口袋，接着走下一棵，直到浑身上下满满当当。那时候老家的柳树遍地都是，植树节前后随便扦插枝条，浇浇水便会生根发芽，长成亭亭的小树苗……

半晌功夫，大家把收获全部放进篮子，放眼望去，远处一片片翠色欲滴在风中摇曳。于是欢呼雀跃，在松软的泥土中深一脚浅一脚向前冲锋。母亲每每仔细查看，她往往只选择鲜嫩的枝叶掐取下来，我跟弟弟常常顽皮地乱抓一气，把粗长的枝叶一窝端，编个项圈、扭根柳哨，摇头晃脑玩得不亦乐乎。母亲就嗔怪着再三告诫我们：“不能随意折断树枝，摘过的还会再发芽，这样年年采摘，永远吃不完……”我听得似懂非懂，沿着河堤两岸郁郁葱葱，一直绵延到起伏的山峦汇成绿色的海洋，这怎么能采摘得完？母亲曾不止一次讲述苦难的童年，遭遇大饥荒缺衣断粮，挖野菜、剥树皮、嚼草根，终于熬过了艰辛，一步步走向温饱、迎来小康。大把大把的野菜全部堆满箩筐，装上架子车收工下晌。

回到家，母亲先挑挑拣拣，哪些能吃，哪些有毒，把关严格。成筐的柳叶柳芽格外受宠，清水浸泡、沸水焯熟，浇上热油合着糖盐酱醋密封在瓦罐，上面压着石头焖上半个月后颜色渐深，抄一筷子腌柳丝，香咸绵软略带苦涩，别有风味。春日里的农家餐桌，虽没有大鱼大肉，但是花花绿绿，风味独特，搭配着玉米窝窝、白面馍馍、疙瘩汤比世上的所有美味佳肴都香甜可口。后来我上学住校，周末回家，母亲总会塞进背囊一瓶腌菜，成为我和饭友们的开胃小菜，而咸淡相宜的柳丝儿最受欢迎，几双筷子齐下，一顿饭便消灭干净。这些吃的记忆直到阔别重逢，那些同窗好友们还津津乐道、夸赞不休。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如今我们早已习惯了都市生活，行走在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所见所闻多的是整齐划一的道旁树、花花草草，几乎找不到裸露的土壤，总显得有点单调。

今年春暖花开，退休闲居老家的母亲打电话说，家里腌好了成罐的柳丝，让我们回来记得拿。香香甜甜清淡可口的味觉一下子苏醒了，仿佛记忆中那一片沉寂却生机勃勃的乡村倏地呈现眼帘，迎着春日暖阳、和煦东风，奔跑在绿色的原野，那漫山遍野的野菜青翠可爱，堤坝上一行行杨柳郁郁葱葱，无边的柳絮漫天飞舞，像蹁跹的蝴蝶，如洁白的云朵，似袅袅的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