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30日
第A06版:副 刊

消失的滁州小西关街

○张祥林

滁州古城有六座城门,其中东西各有两座,即大东门和小东门,大西门和小西门。大东门外有一条东关街,也就是遵阳街。小西门外也有一条街,称作“小西关”。东关街是清末津浦铁路开通以后才繁荣起来,小西关街的历史比它还要早。这一东一西两条街犹如古城的两只翅膀,将滁州的风土人情展示开去。然而,小西关街却在六十年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代地图上再也找不到它的名字。近日,我们因西涧湖文化项目进行了追溯调研,从零零星星的文献资料、耄耋老者的口碑资料和实地考证中,渐渐还原出一个鲜为人知的小西关。

小西关留鸿爪

滁州城小西门在上水关之左,曰“观德门”,城门内即鼓楼街,街因有大观楼(鼓楼)而名。这是州城最古老的一条街,唐宋明清历朝州署坐落于此,韦应物行郊野而吟《西涧》;欧阳修与州民往来于丰乐亭,“行到亭西逢太守,篮舆酩酊插花归”(欧阳修《丰乐亭游春》),皆出入于小西门。

历经千百年,明代以降,小西门外居民渐稠,逐渐形成街道集市。明代[万历]《滁阳志》、清代[康熙]《滁州志》“集市”均记载有“西关集”,说明那时的小西关,已形成人群交易的集市。小西关面向西乡沃野,山川田林交错、物产丰饶,稼穑渔猎、采石编织皆宜。明清两代尤其咸丰以后,淮河两岸迁徙的一些流民流落到此“混穷”谋生,一直延续到民国初年。小西关少有世家望族,居民多为务农兼手艺人,种田干杂活,砍柴挖药、编竹器,或经商做小生意。

光绪二十二年编定的《滁州志》舆地志三“疆域”乡保记载,西乡,西关保。说明清代小西关已有基层保甲组织。小西关位于城关与西乡咽喉之地,物产集散,城乡交汇,也与治安相关。旧社会常有土匪光顾。咸丰末,太平军叛将李兆寿据滁,兵祸小西关,摧毁了野渡桥。抗战时期,小西关是西乡新四军、游击队出没往来的必经之路。日本兵封锁了小西门。据说一天夜里,潜入滁城的新四军有一名战士被日军追杀,负伤从小西门城墙跳下,浑身血迹爬到小西关老百姓家藏起来。1959年打水库筑坝,在小西关野渡桥河底挖出几十条三八式步枪,那是日军投降时将武器扔入水中的罪证。

小西关街格局

时光荏苒,直到20世纪50年代前期,滁城人出城西南行,总是走小西关街。出小西门月城,这时的城楼已经损毁,城垣残破倒塌。走了约半里路一段下坡,前面就是小西关街。

小西关濒临乌兔河,河中有一段就是韦应物吟咏的“西涧”。街道东西向,沿乌兔河水岸走势,枕河而建,约一里路长,宽约五六米,一段石板路面,间或一段碎石铺就,沿街道两侧是住户和店铺。从街道北侧下到河坡,约两三米。居民饮用水、淘米洗涮都在河边。春夏山水潮涨,小西关柳屋倒影,如在画中。倘若山洪暴发,河水亦与街平。街东头十字路口,东西向通城里和西乡,向北过野渡桥,可往大西门或北关。南通向丰乐亭、龙潭、琅琊山。这也是宋代欧阳修从州衙出城,往来醉翁亭的古道。出街西头几十米,路分两叉,一条路向西南蜿蜒山道经过响水洼,越过黄草洼、翻过门坎岭、二道河,通往花山。黄草洼山间有一处明代幽栖寺遗址,小西关的老年人称之为“幽情寺”,传说的是一个民女与皇帝巡游的凄美爱情故事。另一条路向西北,路两旁遍野翠竹,有村庄曰大竹园。经过三里庙、四里窑、六里庙、八里店、官庄桥,通向施家集。街西头有一所两进砖瓦房院落,是为西关小学。程和安、梁家兴两位老人当年曾在西关小学读书。站在这里,远眺群峰绵延,抬头近仰丰山,俯瞰乌兔河从西北弯曲流来。河上游数条支流从西南山间汇入。

小西关街东头有两座著名建筑:野渡庵和野渡桥。名称出自唐代诗人韦应物《滁州西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诗句。明代后期,滁人依据《滁州西涧》诗意,在小西关河畔建有野渡桥、野渡庵、幽草亭。但韦诗中的野渡并非在这里,而是位于小西关上游古驿道的乌兔桥下。

野渡桥修建时间应当早于野渡庵,清代[康熙]《滁州志》滁州十二景图之“西涧春潮”中,小西门外有一石拱桥,即野渡桥。[光绪]《滁州志》营建志五,则明确记载“野渡桥,在西门外,李兆寿毁”。民国时期,滁人称之为“木桥”,已经是修缮后的木质桥面,由三座桥墩支撑,桥长约五十米,宽约六米,由三座桥墩支撑。野渡桥东约一里即是上水关,过野渡桥向北约一里,即为大西门外的古驿道。

野渡庵系尹梦璧于明天启元年来滁州任通判以后主持修建的,位置在野渡桥南约五十米处,靠近小西门(观德门)。清初文人王士祯路经滁州西关,作《西涧》诗写到野渡庵:“西涧萧萧数骑过,韦公诗句奈愁何。黄鹂唤客且须住,野渡庵前风雨多。”并特意注明“涧上有野渡庵,取韦诗命名”(王士祯《带经堂集》卷五十七《蚕尾续诗三·南海集下》)。程和安、梁家兴孩提时代,常到野渡庵前玩耍,野渡庵内供奉菩萨神像,门前有两块石碑,碑文已漫漶。那时这里已经成为人来车往的竹子交易行。

小西关市井图

从野渡庵前的竹行开始,小西关直街陋巷,宅院错落,茅屋参差。本地居民手工业商户沿街而居,还有迁徙而来谋生的移民,其中不乏砍山草、挖药材、开山砸石碴的贫苦居民,聚居在小西关河岸街角。一条街上从东到西,分布着竹行、杂货、面坊、豆腐坊、药材铺、木匠铺、铁匠铺,理发、裁缝、编织等土产日杂和手工业店铺。79岁的梁家兴老人记忆犹新,诸如刘保传铁匠铺、程宏发木匠铺、范儒旺油坊、杨长海豆腐店、桓志义饭店、郭老头杂货烟酒店、邓家篾匠铺,还有收购药材铺、老皮中医铺等等。骡马毛驴独轮车,终日往来于街东街西。清末津浦铁路开通,滁州火车站带动了东关街的繁荣,小西关也相与呼应,手工作坊、商铺、茶馆、酒肆云集在一里长的街坊上,最大宗的是竹竿交易,街东头野渡庵附近的竹行远近闻名,西乡的水竹、元竹、毛竹砍伐下来,统统在这里集散,粗细不同类型的竹子应有尽有,供应滁城竹编和建筑需求。西关的土特产品如菊花、药材、苎麻等收购到东关,再转销外地,最多的是竹编,滁州特色手工竹编“舟篮”“猫叹气”,成为津浦铁路火车站上的抢手货,从而带动了西乡竹木经营。

每天清晨,西乡农民肩挑驴驼粮食、竹木、苎麻、药材、山鸡野兔、果蔬鱼虾,络绎不绝地来到小西关,城里手工匠和商人三五成群赶到小西关,批发竹子和各类土特产。骡马驴车、独轮推车前呼后拥,烧饼油条、辣汤,叫卖声此起彼伏,茶馆酒肆吆喝不断。每逢节庆,小西关街上更是人流穿梭,热闹非凡,杂耍卖艺、说书唱戏、看相算命、旱船花灯围着一堆一堆人群。一九五三年实行统购统销政策和合作化运动以后,小西关的商业手工业渐渐萧条。

小西关了无痕

一九五八年,在“大跃进”高潮中,全民大办水利,滁州城西计划修建一座中型水库,生生不息五百年的小西关被划入了库区,小西关的宿命进入倒计时。动员征迁以不容置疑的方式进行,一部分住户房屋腾出给民工居住,更多的手工业商户转为修水库服务,如铁匠、木匠、篾匠,全力以赴为水库工地制作修理工具。小西关的居民也要轮番参加修水库的劳动。家住小西关今年82岁的程和安老人回忆,当年父亲的木匠铺,白天黑夜忙着为水库工地修造拉土的板车、独轮车。自己在南台初中读书,也与同学们一道参加修水库的劳动,他们的任务是打夯,将肩挑人抬堆坝的松土一层一层压实。有节奏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响彻昼夜。小西关街的所有生命力都融入了热火朝天的兴修水利高潮之中。两年之后,城西水库1.6公里长的土坝犹如一条蜿蜒的黄龙,盘亘在城西门外,小西关就在黄龙腹下。小西关人站在土坝顶上,满怀悲壮与豪情,最后俯瞰坝内的家园,野渡桥和野渡庵,显得无比沧凉、暗淡和没落。眼前所有的一切,伴随着小西关人曾经的记忆,从1960年暮春水库蓄水那一刻,渐渐消失在浩渺的泓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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