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心一
对老滁州人来说,老东关就是滁州城的胎记。人们一讲古,开头第一句必定是:当年老东关那里……
说到滁州,有一句话叫做“一座琅琊山,半部滁州史”。那么,另外的那半部滁州史哪去了?不错,就是老东关。如果说琅琊山是滁州阳春里的山水文华,那么老东关则是滁州俗世里的烟火万家。一个是滁州清隽典雅的封面,一个是滁州情节生动的图文。
东关,最早是扬州、天长、来安、六合进入滁州的孔道,它连通着城区最繁华的东大街和鲜鱼巷,初始的名字叫“土街”。大概那时这里的街面是土的,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的行脚以及牛驴骡马,带来的也是南腔北调的尘土。到了明代,“土街”一下子不土了,叫“遵阳街”,这个名字与王阳明有关。王阳明任南京太仆寺少卿,因政务轻简,遂游山讲学,化育四方,成效卓著,滁城内外“政简刑清,风俗淳古”。滁人感念其恩德,把“土街”名之为“遵阳街”。由此,东关气象格局鼎然。
晚清民国时候的滁城“四大匠”——东门胡木匠、南门马瓦匠、西门姜皮匠、北门戴铁匠,他们是滁州匠作手艺的代表,也是家资殷富的传奇。现在能够留下来的,一个是文德桥,是1912年津浦铁路通车时,滁州在外读书学子从天津港拉来进口水泥,由马瓦匠马朝柱执掌修复的。另外一个便是东关的胡家大楼,这座大楼的卓立不凡和建造过程中的曲折故事,一直是滁城人烟头茶尾里的拍案惊奇。大楼的创始人胡庆森,原本只是来安县一个遛乡串户的小木匠。晚清某年,到东关租赁门面创业,靠着精湛的手艺、诚信的经营、过人的眼光,遂成一方巨富。胡庆森富有民族气节,日军寇滁,他立即关门歇业,无论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与日本人合作。最后,在与伪政权的抗争中,不屈含恨而死。
东关还是滁城近代工业的始发地。创建于1926年的“大成面粉厂”,是滁城第一家用上电灯的企业,并由此创立滁城首家发电厂。
1912年津浦铁路通车,东关设有客货两站——“滁县站”。东关遂成铁路和清流河水陆两运的枢纽。一时间,人潮南下,商旅北集,百业辐辏,万商来归,东关之盛,百里无两。米行油坊,药铺酒馆,饭店茶社,日杂百货,猪市牛栏,点痣起鸡眼的,卖鼠药大力丸的……无所不有。手上有活、嘴上能说、身上有把笨力的,在这里都能找到一碗饭吃。在年代的动荡、岁月的播迁里,东关一直是滁城人最后的倚靠,是望门的兴业场,是蚁民的谋食地。
东关最早的兴盛,离不开清流河的水运。清流河是滁城的母亲河,她温热地体贴着滁城的背腹,感应着芸芸生民的冷暖,她是一个能干而又慈爱的母亲,浆洗艰辛,以丰补歉。
五孔桥,是东关外清流河上的一座古桥,最初建于什么时候,已经无考。现在所能知道的它复建于明代永乐十四年(1416)。据史料记载,赵匡胤就是在这里的不远处生擒南唐二将皇甫晖、姚凤的。我曾经在一个史料上看到过记载,这里曾经有一个小村叫“降唐湾”。这也应该与那段改朝换代、风云激荡的历史有关。后来,几次寻访而未果。也难怪,千年以降,河山改容,人事迁变,一个村庄消失在水流波荡之中,太正常不过了。
十几年前,我采访老东关七十多岁的铁匠沈长忠时,他说他小的时候,清流河边还有很多渔棚,每天大清早天麻麻亮,清流河上一点点渔火就亮了起来,捕鱼的人要赶在东关早市前,把鱼起上来。活蹦乱跳的鱼虾,从出水到入市,要不了半个时辰。晨光里的网中鳞,很快成了午间滁城人家的盘中鲜。另外,从南京、六合、乌衣那里过来的商船,也压着一河星月,扬着满帆的晨辉,雁阵鱼列,迤逦驰来。每家每户的商船自有分别,船上的桅杆上悬挂着商家的字号。码头的人声惊醒了满街人家的日作,茶水坊、早饭铺、粥饼摊,赶紧架炉生火……从东关到东大街,两三里路长的街道上有着200多家店铺商号。那一款流淌在韦应物诗歌里的滁州西涧,从长街南边向着清流河潺缓而去。
在津浦铁路通车之前,清流河一直是滁城最重要的运输通道。她直通滁河,连通长江,两湖的木材、江西的瓷器、苏浙的南货丝绸等源源不断地经由而来。津浦铁路通车后,其运输作用虽有下降,但仍然不可或缺。她在不长的里程里,就哺育出珠龙、滁城、乌衣、汊河等千年繁华的古城(镇)。几年前,东关拆迁复修的时候,五孔桥边还有竹木和陶瓷市场,这应该是清流河千年商业史上最后的孑遗。
前几年,老旧的东关在保留了原有历史建筑和风貌的基础上,修复补建了一些功能性建筑,现在已经重新开市。老铺新张,烟火重燃,东关生意一派兴隆,这里已然是新老滁城人休闲怀旧的胜地。清流河在其交通功能失去之后,已经成为山水滁城的重要一极。作为湿地公园,这里春夏时节,河苇岸柳,白鹭横飞;秋冬之际,蒹葭苍苍,长河落日。
老东关和清流河,作为滁城曾经的辉煌和荣光,又在续写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