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姝妤
千年古县，百年桂树。在全椒县峰子山与燕子山之间，距离薛时雨祖居地——老薛庄约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古山村——老冯村，古村里有一个老宅，老宅里有一棵百年桂树。每到花开的季节，满树浓绿的革质叶间，镶满金黄色花序，花香远播古村周边十里。据说每逢润月年份，桂树还会花开二度，堪为神奇。
时维农历九月，序属爽气三秋，清风徐来，桂香馥郁，又到了一年中最浪漫的赏桂时节。今年的桂花虽然开得有些晚，但是芳香不减。国庆假期最后一天，我们慕名寻香，探访了这棵百年桂树。还没走进老宅，就远远地看到耸出院墙外的树冠浓荫如盖，桂花的香味衔着清风，幽远地传来。虽昨夜凄风冷雨，吹落桂子无数，但若有若无之间，令人如痴如醉。
老宅门前躺着一只小黑狗，慵懒地沐浴着阳光，它很友好，兴许是知道我们为它家的桂树而来，看到我们走近时，它喊了几声，伸个懒腰，便默默地走开了。
推开老宅大门，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山村里，这个声音直冲心房，似乎在提醒我们，慢点，再慢点……的确，在这里，车、狗、快递都很慢，时光也很慢。
我们走进老宅，房屋前后三进，已有些破旧，但是被主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宅内有前后两个院落，几只鸡漫步在墙头、树下，主人夫妇已至杖朝之年，身体还比较健朗。他们利索地搬出家里的板凳桌椅，拿出饼干和花生，招呼我们在前院坐下。
老桂树就在前院东边墙根下，树高15米许，树冠直径约10米，出土分出八枝主干，每枝树干直径均有二十公分。树根周围用石头堆起一个小花坛一样的围墙，错落有致，颇有古韵，可以看出主人对桂树的重视与呵护。据桂树主人冯启顺回忆，这个小围墙是1954年砌的，那天冬天特别冷，有些树冠枝干被冻死，他便锯去死枝，砌起围墙，堆上泥土，将树根覆盖，就形成了现在的小花坛。欣喜的是，第二年开春后，桂花老桩上长出新芽，而且长势兴旺，逐步又恢复了茂盛之势。
我们坐在老桂树底下，内心莫名升起被遮风挡雨的踏实感和被桂香拥抱的温馨感。桂花偶尔随风飘落，散在我们身上，伸手接过一朵，闻之暗香犹存，恬静淡然，这是“人闲桂花落”的美好世界。此刻的我们，似乎忘记了外界的喧嚣，在这临桂结庐的幽僻之地，仿佛进入了“不喜亦不惧”的境界之中。
问起老桂树的“身世”，冯启顺跟我们说，这棵桂树植于晚清，已有170多年了。曾祖父冯德荣当年考中秀才，是与薛时雨同一时期的优秀人才。当时的全椒政府取“贺中榜、再折桂”之意，赠其四棵桂树苗以示旌表，四棵树苗中，唯独这棵存活至今。
根据《福星薛氏家谱》记载，薛时雨于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中举，依次可推测薛氏大约于道光二十年（1840）左右中秀才。薛时雨生于1818年，1840年时薛时雨22岁，这与大多数人中秀才的年龄基本吻合。由此可以推测，冯氏祖先种桂花苗的时间约有近180年之久，因此，这个“170多年”应是可信的。
在这170多年中，冯家六代子孙坚持浇灌桂树之馨香，坚定“耕读传家”之信念。桂香沉醉，书香致远。老冯家从秀才老太开始，代代饱读诗书。冯启顺是一位老师，写得一手好字。在他家的案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全椒县志》《本草纲目》等书籍，封面内页早已斑驳发黄，都是冯老师年轻时看过的书。说起小孙子的学习情况，冯老师有点自豪，说小孙子当年竟然在一周内学会了拼音的认读写。
如今，这棵桂树已经成为老冯家的镇家之宝，世代守护。十年前，曾经有一位浙江富商来到古村，出价18万购买老桂树，被冯家断然拒绝了。冯老爷子说：“我们虽然不富裕，但是吃饱穿暖没问题，这就够了。十年前的18万虽然很多，但桂花树是祖宗留下来的，不能在我手上搞丢了。”老爷子的声音虽然有点嘶哑低沉，但是我们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定的信念之光。
这让我们非常感动，老夫妇本可以随子女去省城安享晚年，但是他们为了照顾老树，坚守老宅，甘守清贫。儿子冯让华年近花甲，也许是受老爷子的影响，打算退休之后回到老宅，接替父亲照看桂树。这也许是老冯家“耕读传家”之家风家训的真正意义和具体实践，桂树能存活170多年，离不开老冯家几代人的精心照料和精神灌溉。
而在前几日，远在亚特兰大的薛时雨曾孙女薛倩也听说了这棵老桂树，知晓了冯家老太与薛时雨的渊源，她站在自家花园的桂花树下，不禁眺望大洋彼岸的故乡感慨道：“这个情景令人着迷和欢喜。秋风秋月，天底下那棵美丽的大树，被时光朗照着，映射出多少人世间的变迁和永存的美与爱恋。对我来说，则是时光神秘的细线又延伸出去，将我和前世今生的故乡连在了一起。父母和家兄一直想着再去一次安徽，也许是年末，也许是开春，也许是来年的秋日。代我去看一看那棵大桂花树吧。……致敬大海彼岸遥远的故土！”
薛倩的慨叹不禁牵动了我们的感叹，当我们在听桂树的故事时，读到了两个家族发展与传承的故事，也听到了他们对桂树的依恋与怀想。也许老树是有灵性的。
在这170多年的风雨中，桂树站在故地，从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独占三秋压众芳，何夸橘绿与橙黄。自从分下月中秋，果若飘来天际香。”看云卷云舒而历久弥香，抚人世更迭而芳华绝代。
在这170多年的时光里，有几代人在这里出生、老去，也有很多人从这里远行、归根。但是不管走过多少路，跨过多少桥，看过多少风景，这里依然是心中永恒的叶落之方。
在这170多年的相依里，早已分不清是桂树守护老冯，还是老冯照看桂树。桂树扎着耕读的先祖，牵着出走的游子，长记旧时月色，固守清秋暗香，任沧桑巨变，终绮伴窗前，候行人归来。
170多年后的今天，薛家后人在大洋彼岸的桂树下遥望故乡，冯家后人在老宅的桂树下怀想祖先。山一程，水一程，桂香浮动，大洋两岸馨；此一生，彼一生，明月朗照，古今一脉承。
这是一次美好的探芳之旅。在这里，我们仿佛听见了光阴往来在桂香播撒中的足音，依稀看到了人世沧桑在时空流转中的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