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9月21日
第A03版:副刊

秋风凉

□郑心一

这个夏天注定会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连续40多度的高温,罕见超长每日在线的蓝天白云,连续两个月定时上映的夕阳斑斓幻景。这个夏天,估计也是苍蝇蚊虫们编年史上的灾难性纪年。

这个无比坚硬的夏天,是从8月23日上午10时开始“崩塌”的,直到下午1时半,终于“轰然倒下”。那一刻,凉风附体,瞬间的感觉是暑热越千年,“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这是我生平第二次如此清晰地目睹季节断崖式折变,犹如川剧的变脸,凉热只在瞬息间。第一次目睹季节的转换是在神农架大九湖。那年,我们参加完第十一届巫山三峡国际红叶节之后,来到大九湖,情绪和衣着都还是一派秋天的欢胜。大概是下午五点半左右,只见从大九湖东北方山谷间,一条浓黑滚动的雾龙,突然蹿过谷口,进入湖谷塬地快速发散开来。朋友们以为是起雾了,我因为看过天气预报,知道冷锋要来,所以马上明白,这是寒流的前锋。一夜入冬,宿在大九湖,架起了柴火,大雪飘飘,点水滴冻……

本来这个夏天是想和朋友一起去看萤火虫的,琅琊山萤火虫很多,已经成为夏夜的一景,但我觉得山上太吵太闹了,所以还是很怀念曾经在清流关下看萤火虫的情景。关山深睡,古道沉寂。清流关上,人马喧腾的烟火早已弥散,只有无数的萤火虫在蛙声的鼓噪下,忽闪忽闪,在树丛蒿莱间穿行。头顶的天空该是一条飞机的航道,不时有飞机的鸣声传来,它们明灭的灯光,像极了天上的流星和地上的流萤。流星和流萤,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落在人间心底里永不熄灭的光亮。

这个罕有炎热的夏天,连萤火虫们也躲避不见了,所以我的萤火虫计划落空。

尽管几天前,滁州也曾落过雨,但我觉得那只是给这个夏天送行洗尘。只有昨晚的雨,在凉风的加持下,才下出了秋天的意味。

在我有限的认知中,一直觉得秋风和秋雨是并辔而行的。秋风一定要经过秋雨的浸润才通透明亮,就像一袭宣纸,只有徽墨的洗礼,才会去燥、入神。洗过秋雨的风,突然就清澈了,蛋清一样的凉意,会调和你所有的感官。

秋风凉,是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说起的词。就像他们称夏天叫做“六月星天”,六月指的是农历,夜晚的满天繁星,意味着第二天的晴热高温。那个时候,农村人没有精细的时间概念,“秋风凉”代表着季节的转换。我知道,每当大人们说起这个词的时候,就意味着被汗水煮了一个夏天的篾席会被卷扎起来,架到屋梁上;家家户户的主妇们,要蹲在铺着的席子或竹笆上做被子;院子中,晒台上的酱缸里开始热闹起来,豆角、冬瓜、萝卜、扁豆、茭白,甚至拉秧扫园时落下的几个小茄子,会被一股脑地塞进酱缸,成为酱缸里的群英会。

那个年代,酱缸是农家的必备,且代代相传,呼应着锅台。农村的酱缸,几乎无物不可酱,那是一大家人下饭的聚宝盆,也是邻居们端着饭碗溜门子时的味道交换。尽管酱料都差不多,酱物也基本一样,但是酱缸所出,却又是百家百味,犹如他们的姓氏和辈分。生活的味道就是这么神奇。

夏天的时候,只能霉酱、晒酱,酱这些菜园里所出菜蔬,只能等到秋风凉,才不会坏。一坛子辣椒酱也在此时晒得紫红,抹上一指头嗦在嘴里,辣得唏哩哗啦的,额头津津汗出,才叫过瘾。

秋风凉了,起花生,收稻子。棉花、南瓜、山芋、芝麻、豇黄绿豆们也都急吼吼地等着收获。我放过的大白鹅,也在这个时候改变膳食,由吃青草,变成吃草籽和遗落在田里的稻穗,这是它们快速添膘的时候。它们是为过年预备的年货。

那个时候,上学走的是两边长满茅草的土路。我们赤着脚,迎着微雨,透着周身的凉意,一跐一滑地向着学校或者家门走去。雨再大的时候,附近村队的草堆,或者田野里的玉米秸丛,便是我们避雨暖身的去处。在后来的旅行途中,我时常会想起这样行走的场景,想起一个乡村少年,昂着头,用手抹去满脸的雨水,晶亮的双眸在懵懂里透闪着对未来、对远方的憧憬……一个不曾在秋风秋雨里,赤着脚,在泥泞的路上行走过的人,很难深切地感受人生旅程的艰辛、快乐与真谛。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在所有关于秋风,关于秋天的诗句中,我独对这两句有所偏爱。我觉得它写尽了一个阅历一生的人,眼中和胸中的友朋远别与秋风故园。

昨夜,一声火车的汽笛,穿透微凉的夜雨,穿过这个城市的东关老街,和它身边的清流河。这样午夜沉寂里的清响,总会惊起或眠或醒的人,一些思绪会随着北上的绿皮车,去向遥远的远方,想起淮河边一个曾经生着灵石的地方,想起太行山万山红遍时的挂壁天路,想起黄河边夕阳下的碛口古镇,想起米脂城外闪着白光的无定河,想起那些一起走过,又被秋风吹灭的风雨行迹。

八月末,尘鞅落,秋风凉……

2022-09-21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77876.html 1 3 秋风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