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绍联

那年秋，娘跟我说：“今年回来过中秋节。”娘从1952年脱产已经三年没有回来过中秋团圆节了。

农历八月一到，我就忙着准备过中秋节的事。爹说：“也让你娘的干娘知道这事吧。”爹和娘从小就没有父母，认了这个干娘。解放前她多次接济我家，有一次还把娘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她是娘的救命恩人，娘当她是亲娘。

干外婆家境好些，八月初五就带信给乌衣有名的茶点师傅，让他给娘做一个精美的三层大月饼，十五晚酉时准时送到固镇村赵庄。八月十二，我就邀发小六一子、栓柱子、大牛子撑着腰子盆下菱角塘去采红菱了。十五那天清晨，爹一早去老街打肉买菜去了，我与小伙伴把大锅灶烧翻腾起来了，里锅煮咸肉，外锅烀菱角。全家甚至整个小吕庄都沸腾了。中午，干外婆亲自掌厨，红烧肉、炸藕夹、焖黄鳝等十多个菜一一摆上了大八仙桌。老爹也想露一手，他用瓦罐炖起老鳖咸肉汤，别说真是一绝呢，香味四溢，就等娘的到来。

下午五点半，我就吵着要到乌衣火车站去接娘。外婆说再等半个时辰去正好。想见娘的心鼓动着我，不顾大人的阻拦带着小伙伴早早地来到了火车站。站里人说，还早呢，火车起码还得一个半小时才能进站，于是我们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

时间像在跟我闹别扭似的艰难地挪移着，我像个被禁罚在黑屋里的小儿郎，左盼右顾，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突然车站喇叭响了，说这班车晚点了。这消息真如晴天霹雳，我哭了、崩溃了。

大约晚十点，火车“呜呜呜”叫了，我在月光地上跳了起来，冲破人群朝着站台奔去，一头扎进娘的怀抱，紧紧拽住娘的双手不肯放开。

月光如水，白路似龙，爹挑着娘的行李，我在前头带路，娘搀着干外婆跟着我向赵庄走去。到家了，全族人都站起来。大家向娘问长问短，这时大伯站起来说：“多少年来，我们吕家一直生活在这个小村庄。挣扎着、劳碌着、奋斗着，现在翻身做主人了，生活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今天是中秋节，能在这里幸福地团聚，我们吃水不忘挖井人，翻身不忘共产党。”接着娘说：“今年中秋不一般啊！我们又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但是胜利属于人民。乡亲们、孩子们，让我们赏月敬月分享月饼吧。”我们几个小孩一哄而起，把柿子、石榴、栗子、黄梨、菱角一抢而空，还把分得的月饼用纸包好，明天带到学堂送给老师。干外婆感动地说：“你们赶上好时代啦！”

不知谁提议说唱支歌，大伯父学问最高，他高声朗诵了岳飞的《满江红》，气势磅礴，古曲雄壮，引来不断的掌声。老大哥也不示弱，他抽出一支短笛，一曲《彩云追月》婉转悠扬地从竹笛中飘然而出，顿时掌声贯耳。这歌声、笛声惊动了前后庄的父老兄弟，许多人蜂拥而至。这时大家把目光都聚在了娘的身上，娘不慌不忙走到场中央，唱起了怀远民歌《摘石榴》，宣传了婚姻法，赢得满场喝彩。不知哪个嫂子想逗乐，嚷着让我也唱一首歌。在娘的鼓励下，我壮着胆唱起了“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随着我的歌声，和者越来越多，最后全庄人都唱了起来。娘说：“宝子你把全庄人都带动起来了，把这次的中秋团圆节推到了高潮。”

月亮早已偏西，但月光浩瀚如银盘笼罩着大地，村庄显得格外静谧。子时早过了，该散场了，大家在流连中不舍地挥手告别，都表达了一个意愿——明年此时再团圆。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再也没有下一次的团聚了。虽然那次团聚延迟了，时间拖长了，但大家是高兴的、是开心的、是快乐的。

六十多年过去了，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那场中秋团聚的热烈气氛总是不断地涌动在我的心头，那情那景仍历历在目。

故乡那一轮明月永远挂在我心中，那么沉静、那么明亮、那么柔美、那么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