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甘武进

作为好酒之人，回到老家后，我最想喝的是乡亲们自酿的稻谷酒。但又最怕喝那种酒，不是酒的本身，而是喝酒时的那种氛围、那份情意，让人实在喝不下去的时候，为了一句感动的、温暖的话或问候与祝福，必须得毫不犹豫地喝下去——酒味在喉中，情意在心中。

有次回去时，到一位伙伴家里坐了坐。伙伴正好是酿酒的，且技术不错，在周边几个湾子里很有名气。他的酒最远还销到了周边的县市。到了他家，酒自然少不了。在那个酿酒的作坊里，放着一个硕大的酒缸，酒缸里常年装满清冽溢香的稻谷酒。他为我倒茶的时候，开玩笑说：别人是以茶代酒，要不要给你倒杯酒，以酒当茶。他说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从前在家乡的日子，在家乡喝酒的那些日子。

多年前，我在家乡的一所小学做代课老师，跟我一样情况的还有好几个。大家年少气盛，工作之余，常常发一些牢骚。可现状摆在那里，说多了反而让自己显得更加弱智和无知。于是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又一个的代课老师辞职到南方寻梦。在送他们离去的那一个个前夜，是大家喝酒喝得最忘我的时候，很多次醉得是一塌湖涂，用迷离的眼光目送他们浪迹天涯。

那年，代课老师小刘要南下广东了。得知这个消息已是晚上7点多钟。学校远离集镇，买菜不方便。学校附近是短港水库，我们下水用丝网抓了几条鱼，在乡民的菜园摘了些时令蔬菜，到附近的酒坊里，将十斤装的塑料壶灌满了酒。一番忙碌后，为小刘饯行开始了。我记得，那次喝酒最疯狂、最悲壮、最有感触。我们坐在乒乓球台上，用酒杯喝，谈前途谈末来，可现状是没有前途没有末来。谈着谈着，说得丧气的时候，大家用碗喝了。对小刘的祝福，对自己前途的迷茫，全都在那一碗碗酒里。

那一场酒让我终生难忘。因为喝过之后，我就知道自己今后的路该怎样走。在小刘南下后，没过多久我与一样在家乡做代课老师的那批人先后南下打拼。有时间的话大家常常聚在一起喝喝酒。在南方那有些闷热和潮气的日子里，我们喝白酒，喝啤酒，喝红酒，喝洋酒，但大家怎么也喝不出当初在家乡喝酒、喝家乡酒的那种味道、氛围与情意。因为在外那么多年，我们常常是迫不得已被动地喝酒，冷暖自知。

现在，我坐在儿时的伙伴家，接过他为我倒好的那杯酒，低下头，嗅一下这用家乡的水、家乡的稻谷，由家乡的人酿成的家乡酒，端起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我看着室外那一望无际的稻田，湛蓝的天上那一朵朵静止的白云，仿佛间，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群怀揣梦想的青涩少年，正端着酒杯，站在山岗上，向南看，向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