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7月20日
第A03版:副刊

父亲要去的地方

□杜永先

父亲的阵痛,就像胎儿脱离子宫,要降落到这个世界是一个道理。只不过父亲降落的地方,不是我们的地方,就像胎儿并不知道他要来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父亲在最后的这一段路上,形容开始一点点改变,逐步向来时的那个颜容靠近,身子一天天变小。

父亲和我说,他出生时很瘦小。那时候家里穷,饿肚子是经常的,他胃不好,经常胃疼,念书的时候得了阑尾炎,送县城医院看病时不足九十斤,村里人都来送行,以为他不会活着回来了。如今,他依然是消化功能不好。所以,他现在所有的变化,都是向着来时的方向前行。

父亲又疼了一晚上,早晨还在疼,吃了止痛药之后,安静地睡着了。我默默地端详着他,翻看着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对照着,复制在他脸上,一模一样。他偶尔说的一两句“胡话”,就像出生的婴儿咿咿呀呀表达的语言,我们听不懂。母亲害怕,我听着心酸。

父亲的枕边放着一块毛巾,我问他做什么用?他说他总是流鼻涕,流眼泪,看眼前模糊,要不时拿出来擦一擦,这是父亲的一个借口,他在与这个世界作别,他要回到他原来的那个地方。但无论是来,还是要回,都是一个蜕变的过程,需要力气和思想。我的眼泪瞬间濡湿眼角。在服侍父亲的这一段时间,我每天早晨要到房后的西大桥上走一走。沿着西大桥一直向前走,会走到我出生的小村庄,可我没有走进小村庄,沿途的沙枣树和垂杨柳,让我回忆童年,想起小时候的伙伴,想起父母带着我,我坐在车座后面,在这条路上骑着自行车回姥姥家,还有我骑着自行车在小村庄的来来回回……

桥底下的黄河水满盈盈地流淌着,两旁新发枝的垂柳都落进了水里,随着风的吹佛,像天真活泼的孩子荡着秋千。我坐在河畔上,抚弄着沾湿的柳枝。我在想,柳枝除了这个季节的萌芽喜悦,就剩下夏季的蓬勃伸长。到了秋天,它就被剪掉了秀发,冬天被剃成了光头。它被寒风强行扒下衣裳,赤裸着身子要回归的时候,是不是和父亲一样,悄悄地在哭?悲伤的眼泪流进河里,变成坚硬的冰河。

柳枝死了吗?老子言:“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柳枝没有被埋葬,埋葬了的是今朝,明年还得春生。

父亲要走了,我问垂柳,它是不是和你一样,在这里生根发芽?垂柳低着眉,嬉笑着,荡着秋千。这个季节,父亲是倒退着循着秋千的方向而来,垂柳是使劲荡起秋千向前飞扬。他们一个在回望,一个在守候!这就是生活,反反复复。来年的今天,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当年的垂柳,还是当年的父亲?

父亲的阵痛没有歇息,一直在持续,末梢神经开始冰凉,他蜷窝在床上,像极了胎儿,四肢团抱在一起,腹腔里“咕噜咕噜”地响着。父亲要降落的地方,应该还是在黄河岸边,垂杨柳落水的地方吧,那是爷爷的爷爷出生的地方,我们成长的地方。他去了那里,一定不会寂寞,他会远远地指着我们,和他的街坊四邻说,那是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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