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7月13日
第A03版:副刊

泛黄的照片

□惠兆军

需要找一个证件,我吱呀一声拉开一扇稍显滞重的柜门。柜子里放满杂物,我的双手在杂物中粗暴地翻找。突然,一张纸片从一摞或红或蓝或绿的证件中掉落下来,在空中翻了两个身,最终落在我脚边的地板上。我弯腰捡起,原来不是纸片,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我的,更准确地说,是我和四个小学同学的。照片很小,只有两寸,拿在手上犹如一块方形饼干。而且,照片是黑白色,表面早已泛黄模糊。我对这张照片印象非常深刻,它是我小学时期为数很少的几张照片之一,但我至少已有十五年没见过它了。如果不是翻找证件,我不知再过多久才会看到它。因此,这算得上是一场偶遇——我在胡子拉碴的中年遇上了我的少年。或者,可以换个说法,一个碌碌无为的小城居民,遇上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农家孩子。

我捏着那张照片,坐到身旁一张凳子上。柜门依然大敞着,像一张丑陋的大嘴,报复似的展露我给它制造的混乱。时钟在我头顶上嘀嗒嘀嗒地走,我的眼睛望着照片,突然感到记忆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许多事情存放于角落可以多年无察,一旦跳出来却又无比清晰。

这张照片本来是不必有的。照片上的五个少年,来自两个相邻的村庄。按照那个年代的生活方式,在此后漫长的人生里,我们隔三差五,甚至每天都会在田间地头相遇,拍照纯属多余,但我们还是决定拍张照片。所有的理由都归结为,拍照片对那个年代的农家孩子来说,是件新奇而时髦的事情,此外也为了纪念。今天回过头想想,当初拍下这张照片是对的。低头一算,我大概已有二十年没见过这四位同学了。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许多时候你觉得只是转了一下身,可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此刻,我想起了小学快毕业时的那个上午,我和这四个同学走在麦苗抽穗、油菜开花的田埂上。那是学校通往东边镇上的小路,路面布满牛羊踩踏的蹄印。顺着那条小路走到尽头,一家趾高气昂的照相馆坐落在小镇中段。我们站在摆满样照的柜台前,瑟瑟缩缩地交上我们勉强凑齐的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多年之后,我的手上便有了这么一张泛黄模糊的照片。

我移开视线,轻轻摩梭照片,清晰感觉到照片锯齿形的切口在我的手指上划动。照片前排那个坐在条凳右边的少年是我,那生硬的二郎腿坐姿是在照相师傅指导下摆放出来的,我对这一切毫不怀疑。然而时过境迁,当三十年之后再次面对这张照片时,我却产生了一种恍惚:根本无法把照片上那个满脸稚气的少年与今天的自己联系起来。

那个少年确定无疑是我,我就是从他一点点长成今天这般模样的,这是理智告诉我的。但理智并非万能,至少此时显出一种无力,或者说是一种失效,因为它无法回答我此刻心里的一个困惑:我怎么就从那个少年变成了今天的我?站在那个十多岁少年的角度,今天的我早已面目全非,从生理构造上讲,我身体里的各种细胞也不知更迭了多少次。如果不是记忆力尚好,记得这张照片和当初的经历,可能我根本无法确认照片上的那个少年就是我。今天的我之所以还能认出当初的我,全凭记忆力。我很担心,假如哪一天我的记忆力猛然下降,或出现混乱,我还能认出当初的我吗?我心里涌起一阵伤感,同时也产生一种恐惧。

我不死心,把照片重又举到面前,然而我的收获并不比之前更多,除了一些记忆碎片,我在那张照片和我之间,只看到一片巨大的空洞,或是一段模糊的时间。

2022-07-13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72956.html 1 3 泛黄的照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