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鸿彬
进入2022年，王萌萌到乡村任职已经第九个年头了。这一年1月，她从西孔村第一书记转任九梓村书记。5月19日上午，我是在九梓村村民服务中心采访的她。 ——题 记
守在黄土地上的农民父母，供养儿女读书，总是希望他们考上好的大学，毕业后到城市就业，从此摆脱农村，改变命运。所以，2013年，王萌萌从合肥工业大学法律系毕业，选择回村里做村官时，父母都是坚决反对的。“这些年好不容易把你从农村送出去了，眼看着进城了。你倒好，转了一圈，又退回来了。”除了父母，很多同学对此也不理解。
面对父母的反对和同学的质疑，王萌萌耐心解释道：“农村比城市更需要大学生。知识能给农村希望。”王萌萌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除掉自己生长于农村，还因为毕业前三个月的一天，她被校外的一幕深深触动。那是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一位年轻的农民工妈妈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蜷缩在墙角喂奶。喂完奶，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把婴儿抱走了。她陪着小女孩走了一段，了解到他们一家是从农村老家到合肥打工的。
“如果家门口就有好的工作，谁愿意背井离乡？”回去后，王萌萌思考了很久很久，最终做出择业的决定：回乡做一名村官，发展产业，让乡亲们在家门口打工致富。
王萌萌生长的故土定远县吴圩镇西孔村，是个贫困村，人均土地面积能达到3.5亩以上，土地资源很丰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村民却只靠“一麦一稻”的传统方式来搞农业，高效经济作物几乎没有。大家不是不想做，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今形势下，发展现代高效农业无疑是农民脱贫致富的有效途径之一。西孔村邻近高速道口，交通便利，具有发展休闲观光农业的独特优势。在认真分析后，王萌萌决定种大棚草莓，吸引周边城市居民前来采摘、观光，带动村里产业发展。
种好草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萌萌听说合肥市长丰县一个农户有着十几年种植草莓的经验，只身前去请教。第一次上门时，60多岁严姓老汉听说她是来学习技术的，果断回绝：“姑娘，你找错门了，这里没有什么可学的。”王萌萌“出师未捷”。
“大爷，我是真心拜你为师，学点知识回去帮助乡亲们共同致富。”王萌萌说了自己的村官身份，恭恭敬敬地求着老人。这次老人没有拒绝：“你这娃还真有一股子韧劲，原先我怕你吃不了苦，才撵你走的。现在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学这门技术，我不会那么小心眼。你跟我进大棚吧。”
2013年8月，王萌萌贷款近20万元到杭州购买草莓苗。可是，草莓苗种下后一周内死掉一半，凭空损失10万元。面对乡亲们怀疑的眼光，王萌萌把泪咽在肚里。她请教严师傅才知道，原来是草莓苗在运输途中受热，造成冷热不均所导致。王萌萌连忙再去杭州买回草莓苗进行补种，一边摸石头，一边过河。当年12月底，红灿灿、亮晶晶的草莓陆续挂果。
这一年，她没有盈利，但竖起了好口碑。看着热闹的采摘场面，村民们逐渐变质疑为接纳，纷纷前来参观咨询，许多村民跟着王萌萌一起种起了草莓。
到了2014年3月，王萌萌又出一招，在草莓园对面种植大棚西瓜。继西瓜种植之后，王萌萌还发展了大棚蔬菜——辣椒和豆角。通过实践，积累了宝贵的种植草莓、西瓜等作物的第一手经验。
王萌萌没有忘记带领村民共同致富的初衷。2015年5月，他牵头成立了“吴圩镇皖圩种养殖专业合作社”，采取“专业合作社+农户+贫困户”模式，吸纳社员135户，免费提供技术培训指导，引导农户搞种植、养殖，陆续建起了草莓园、西瓜园、蔬菜基地、枣园、葡萄园1000多亩，带动30多户贫困户成功脱贫。同时，还为当地提供100多个工作岗位，切实解决了当地闲散人员的就业问题。
“我们的创业基地既是生产基地，也是服务基地。”王萌萌告诉我，她没有止步于本村产业振兴，而是把目光延伸到全镇、全县等更广阔的农村。她牢记自己第一次销售草莓时“质优却价低”的教训，通过改善包装、打造品牌等方法，提升效益。通过这些办法，逐步引领壮大了皖圩草莓、东大岗水蜜桃等一批特色产业。现在，“皖圩”已经成为滁州市著名商标，安徽省知名品牌。通过皖圩合作社的带动，周边乡镇陆续建起西瓜园、枣园等5000多亩。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2017年5月，王萌萌利用创业示范基地建成吴圩镇第一个扶贫驿站，让贫困人口在家门口就业，将种植技术传授给更多贫困户。退伍军人金家群一家6口人，此前全家人均年收入低于2300元，是地道的贫困户。建档立卡后，他进入扶贫驿站务工，从事搬运、耕种等工作，每月收入2000元。经过扶贫驿站的耳濡目染，金家群开始种植早毛豆等经济作物，并利用自家积蓄和无息小额信贷养羊。他养的是肉羊，涉及到羊羔选择、卫生防疫、饲料选择等诸多细节，一有疑惑，他就找到扶贫驿站，王萌萌会及时地为他联系县畜牧局等相关部门和老师，及时解决问题。2020年，金家群全家人均收入已经突破1万元。
扶贫驿站累计吸纳贫困户65户97人就业，2019年均已实现脱贫。2018年，王萌萌还发展起种养循环经济产业园，养殖生猪，种葡萄、草莓等，不仅让参与种植养殖的97户贫困户户均年收入达2万元，每年还为村集体增加不低于15万元的收入。
9年乡村岁月，王萌萌记录下9本厚厚的笔记。这些笔记本里有基本情况调研、村民意见、会议记录，还有基地建设方案、村民纠纷调处等，包罗万象，连着千家百户，珍藏着许多动人的故事。
2018年，为了发展规模高效种植，西孔村引进九梓天香公司，进行土地扭转，发展高效农业。这个项目先在赵庄、咀杨两个村民组实施，得到了大多数村民的欢迎。村里有不少农户已经举家外出打工，他们名下的土地大多是无偿送给亲戚朋友耕种的。现在有人来流转土地，他们自然高兴，因为通过土地流转，每年都会有可观的固定收入。对于那些无法外出打工，在家中耕种土地的老弱病残人员，流转土地也是大受欢迎，他们每年能拿一份固定的租金，去掉了土地的束缚，而且通过到公司务工，能挣到一份工资。
而对于原先专门在家种地，且无偿耕种别人土地的人员，他们心里就不太情愿了。相对来说，他们耕种的土地面积都比较大，有的人家达到五六十亩。为了种好田，有的还购买了拖拉机、收割机、喷药机等设备。现在人家要流转，他们自然不能说什么，但涉及到他们自己的承包地，有些人就不愿意流转。针对这类农户，王萌萌一一上门做工作，了解他们的诉求。农户都很忙，王萌萌为作好工作，都是大清早、中午时、晚上天黑后上门，和他们促膝谈心。遇到紧急时候，就直接到田间地头找人谈。同时，与公司协商好，为了保证公司流转的土地连片，公司愿意在流转到手的土地四周，拿出最好的土地，与农户等面积置换。而且，对于有些农户投资购买的拖拉机、收割机、喷药机等设备，公司根据折旧程度全部购买，不让农户的设备闲置浪费。由于王萌萌站在农户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很多农户都愉快地签订了合同，顺利地卖掉了农机具。
但是，吴元年和另一户农民却不愿意。这两户人家都曾无偿耕种过别人丢下的土地，现在这种无偿的土地没有了，心里不平衡。他们觉得自己擅长种田，又有机器设备，还是自己种田好。王萌萌上门谈了很多次，都谈不拢，和公司商量后，决定放弃流转这两家土地。吴元年得知消息后有些慌了。他自己的17亩多土地，原先也是分散的。这次流转，通过调整置换，可以集中连片，而且土地的土质、供水等条件都会改善。更重要的是，王萌萌书记曾说，他自己和手上的农业机械将来可以到公司里务工，这坐在家门口挣钱的好事，自己还别什么劲呢？结果，吴元年和另一户农户一起，把土地调整到东面去了。
征地这样的事情，在当下农村是时常遇到的。西孔工业园征地时，孔令晖有7亩土地紧挨着吴圩镇中心医院，他觉得自己的这块地应该非常值钱，想要高价。征地的地价，都是有标准的，如果不按标准给孔令晖提价了，提价的钱从哪里来？其他人家的地又怎么办？为此，村干部前后上门10多次，都没有谈好。王萌萌了解情况后，没有急着找孔令晖，而是先从侧面了解，发现他早年因为计划生育问题，被村里处罚过，心中一直有怨气。对于征地，他还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村里给自己全家4口人都买失地养老保险。
了解到这些情况，王萌萌亲自找到孔令晖，先是对当年和当下的计划生育政策的异同做了解释，取得了孔令晖的理解。对于购买失地养老保险，王萌萌给孔令晖算了一笔账：由于历史原因，孔令晖家共有4.5口人的承包地，一个人3.3亩，共有14.85亩，本次征用7.02亩后，还有7.83亩，依然给按4.5口人算（实际上只有4口人），人均还有1.74亩。根据《土地管理法》，征地后，人均承包耕地不足0.3亩，才符合购买失地养老保险的条件。王萌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说服孔令晖签署了征地合同。
这样的故事，王萌萌的笔记本中还有很多。她今年到九梓任职后，有两户村民因为在田边栽树发生纠纷，闹到村里。王萌萌让包组干部小李先去了解那个地方符合不符合栽树的法律要求。小李了解后，回来说符合。王萌萌这才把两户人家叫过来，两个户主说的是一个问题，就是对方的树栽得离自己田土太近，将来会遮光，影响粮食生长，而且时间长了树根会拱坏田埂。王萌萌一家一家问：“他家的树离你家的田多远合适呢？”两人分别回答：“至少3米。”
“那还不简单吗？你们各自都可以栽树，但必须离对方的田地3米以上距离。”她突然收敛笑容，“至于你们已经栽下的树，请各自回去自行拔掉，按照你们自己说的标准重栽。要不然就叫村治保主任给你们做问话笔录，根据你们提出的意见，由村里组织人拔掉。”两个户主面面相觑。王萌萌说：“这些简单的道理，你们真不懂吗？”
当天，两个户主一起来到田头，拔掉了自家的树，各自后退3米，重新栽树。有一位记者知道后说：“古代桐城有六尺巷，今天定远有六米道啊！”
2018年1月，王萌萌当选为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回忆刚当选那会，她坦言作为一名刚上班还不满5年的“大学生村官”、安徽团年龄最小的代表，一开始不懂得什么叫履职，更不知道怎样去履职。后来，她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学习上。
因为长期在基层奔走，王萌萌对于农村产业发展滞后感触很深，所以履职这几年，她提出的30多条建议都是围绕乡村振兴、发展乡村产业、实施青年人才梯队建设等等。她的一些列建议，均得到了国家有关部委的认真回复和办理。
乡村振兴，产业兴旺是重点，人才振兴是基石。在王萌萌平时的调研学习过程中发现，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之时，滁州开展的“雁归”活动，大学本科毕业生可以直接到村任职；安庆博士报名当“村官”，以人为“媒”链接起乡村现代化之路；合肥激活“银发力量”，弥补乡村治理人才之缺等等，都是行之有效的好办法。他们这些人把乡土当热土，从城里来到农田地头，唤醒乡村“沉睡”的资源，同时也把更多城市人才引向乡村创新创业，发挥他们的示范带动效应，用新知求解振兴新路，赋能乡村治理，为乡村紧跟时代、实现共同富裕注入生机与力量。
但王萌萌也明白，支持能人下乡、人才兴乡，大力推动乡村产业振兴，还面临一些问题和挑战，比如很多人想回来，包括外出务工的农民，对当地政策不是很了解，回乡无门或者回到农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还有一些返乡大学生、博士等支持农村建设，入乡后对当地的认同感很弱等等。王萌萌在思考问题的同时，用自己的青春热血和实际行动，行走在乡间田头，摸索适合当地的发展方式和解决方法。
人才振兴是一个长期的战略。9年来，王萌萌一直充分整合资源，采取远程站点视频教学、邀请专家授课、企业观摩指导、农户经验交流等方式，进行人才培训。9年来，王萌萌共组织举办技术推广活动50余场次，培训人员4000多人次，给村民送技术，助力村民增收。
说起技术培训，西孔村村民王风和汪婷夫妇感受很深。他俩都是90后，3年前曾尝试稻虾养殖，本想靠此脱贫致富。“但我们刚开始什么也不会，投放的虾苗基本死完了。”汪婷说。王萌萌得知情况后二话不说，赶紧帮忙联系做养殖的朋友，寻找稻虾共养经验丰富的行家里手，连夜拍照上传请教，最终找到解决办法。
“稻虾养殖要想养得好，就要知道怎么养。此后，我们在萌书记的指导下，参加了多次培训，很好地掌握了技术。我家现在一年养小龙虾的收入有好几万元。”汪婷说，“这样不用外出务工了，还能在家照顾老人和孩子，特别好！”
让村民充分学习互联网知识，转变传统思想，是王萌萌开展技术培训的重要内容之一。2020年，王萌萌在村里举办了“村播”培训班，教村民搭上网络直播的顺风车销售产品，巩固脱贫成果。
“王书记第一次给我打电话，让我用电商形式销售葡萄，我压根不感兴趣，把电话挂了。”在蒋集镇胜华葡萄园种植葡萄的熊权胜说，“后来她反复劝我，我便抱着瞧瞧看的心态去培训班学习。现在通过网络搭桥，来园里采摘葡萄的游客翻倍了。通过电商销售的收入，已占葡萄园总收入的三分之一。”
作为2013年走进乡村的大学生村官，王萌萌早已“超期服务”。当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孔村，如今已成滁州市远近闻名的“明星村”。9年来，她两次放弃转编和回省城的机会，爱人黄孝伟为了离她近些，也放弃了上海的工作和高收入，到合肥工作。即使是这样，两人还是两地分居，育人大事也“一拖再拖”。“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艾青的这句诗，应该是对王萌萌故土情怀的最好诠释。9年来，她先后当选了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十三届中国青年联合会副主席、中共定远县委委员，被评为敬业奉献中国好人、第二十四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获得者、第六批全国学雷锋标兵。她的青春和乡村振兴事业一样光芒四射！
开栏的话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年少时，我们总想走出乡村，看看外面的世界；长大后，终于抵达远方，故乡的人、故乡的味、故乡的景，却成了灵魂回归的城堡，成了心中日夜的牵挂。而如今，乡村振兴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你的家乡是否在这股春风中变了模样？
记得住乡愁，回得了故乡，是我们共同的梦想，本刊特开设“忆乡愁·看振兴”专栏，让我们如家人围坐，一起讲讲乡村振兴中的滁州故事。在这里，您可以聊聊回乡创业的故事和家乡老屋的变迁；在这里，您可以唠唠萦绕心田的童年故事和儿时回忆；在这里，乡愁从未远去，振兴就在眼前……
王萌萌深入农户家中了解生活情况
王萌萌（中）与作者（左）在西瓜大棚交流
2018年3月，王萌萌抵京，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第一次会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