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正军

快过端午节了，我特地委托老家的发小，给七岁的儿子范范买回“百索子”。

“百索子”就是红黄青白黑五色丝线，在老人眼里，有避邪气、祛污秽、保平安之意。收到快递时，妻子说：“现在城里的小孩都不戴这些老玩意了。你这又是想奶奶了吧？是不是梦到小时候奶奶给你戴‘百索子’了？”

一提到奶奶，妻子就会变得通情达理，她知道我对奶奶的感情。妻子截上一段“百索子”，从首饰盒里找出了生肖马的小挂件，打上一个漂亮的结，戴到儿子的手腕上。透过阳光，一根根丝线晶亮晶亮的，看着就平安喜乐。

前年端午节前夕，奶奶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她的百岁生日还差两个月。我是奶奶带大的，奶奶对我的好，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就说这“百索子”吧。我小的时候，快到端午节，奶奶早早就去集市上，左挑右选买回“百索子”，手腕、脚踝上要戴，脖子里也要戴，这么一打扮，我看上去就像年画里的福娃了。奶奶怎么弄，我就怎么戴，因为我笃信一个朴素的道理，奶奶是为我好。

但就因为戴“百索子”，我还曾惹奶奶生气过。12岁那年，我考上镇上的初中，离家三公里远，只能寄宿。奶奶放心不下，隔个三两天就烧点菜，跑到学校集体宿舍陪我，小小的床铺，硬是挤下了我们祖孙俩。也有同学笑话我，这么大了还要奶奶陪着睡觉，我倒没觉得什么，也没有怼他们，只是心想，你们没有我这么好的奶奶。第二年的端午节中午，奶奶来到学校，塑料袋里装的除了菜、粽子、绿豆糕，还有“百索子”和“蛋络”，“蛋络”就是装蛋的小网兜，小朋友在端午节相互撞蛋。那时候，少男少女在一起求学生活，多少知道了点害羞，我跟奶奶商量能不能不戴，毕竟其他同学都不戴了。奶奶说不行，你比他们都小，求平安保平安呢。最终，奶奶妥协了，“蛋络”就算了，但是“百索子”必须戴到手腕上。我只好答应。当我戴着“百索子”走进课堂坐到座位上，我的同桌小芳抓住我的手腕，端详了好久，“噗呲”一声笑道：“潘同学，你都多大了，还戴这个小儿科？”教室里同学们哄堂大笑，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上课时，我悄悄除下了“百索子”装进口袋，心想再也不戴这个让我出洋相的玩意了。

晚上到食堂打饭，我尽可能把手往袖口里缩，但还是被奶奶发现了。奶奶生气的时候，眼睛会瞪得很大，表情很威严。那一餐晚饭，祖孙俩都没怎么说话，奶奶生气了，自忖做错事的我心里有点害怕。晚饭后，奶奶问我为什么不听话要除下“百索子”，我道出原委。其实，当时的我心里很慌，等待着奶奶揪我耳朵，骂我不听话。然而，这次奶奶并没有，她不容置喙地把“百索子”装进我上衣口袋，交待我一直要装到放暑假，然后扔到房顶上。奶奶说：“你虽然长大了，但在奶奶心里永远是小孩子，奶奶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为你求平安。”

为了这件事，我自责了好久。奶奶就是我儿时的天，天晴我就开心，变天了我会伤心。

高考落榜那一年，我报名参军入伍，奶奶已经73岁了，她舍不得我去当兵，但她觉得我应该去。出发前一天，我从乡武装部领回军装，奶奶让我穿上军装走到院子里，眯着眼睛看了又看，不一会儿眼泪就流了下来。奶奶嘱咐我：“到部队要听领导的话，好好上进，求个功名，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带着奶奶的嘱咐走向军旅人生。那天晚上，奶奶抱着军装走回房间，灯一直亮到很晚。

当兵第三年，我顺利地考上了军校，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奶奶，奶奶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真出息了”，爸爸在一旁插话说：“奶奶在家天天盼你平安，盼你有出息，你还不知道吧，你当兵前，奶奶还专门在你军帽的帽盖内里用‘百索子’红丝线缝了一小段桃木枝呢。”

放下电话，我拿出军帽，手一摸，果真有一个近一厘米长的小桃木枝。我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这桃木和“百索子”一样，都是奶奶爱的载体、爱的出口，不管走到哪里，子孙的平安和进步永远是奶奶的牵挂。

前年，奶奶去世了，因为当年疫情的影响，我没能见上奶奶最后一面，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但奶奶生前反复交代我要听党的话、听领导的话，一定要服从部队安排，部队让回来我才能回来，就如同她当年给我戴“百索子”的寓意和嘱托一样。我记在了心里，这是我永远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