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根林

1981年夏天，我从嘉山师范毕业，被分配到了一所回民小学当老师。那时候乡村教育百废待兴，初中、高中都缺教师，我的师范同学有许多人不久就被调到了中学。

与我们学校相邻小学的一个最要好的同学也跟班进了“带帽子”初中，他真诚地对我说：“赶紧进中学吧，不然，谈对象都是问题。还有，小学老师不准脱产进修，连函授大专都不可以。”那一年我正教着小学毕业班语文课，初出茅庐，感觉到自己责任重大，根本就没想到要去中学任教。

情况正如我要好的同学所说的那样，每月30余元的工资，没有人愿意跟着每天收入仅一块多钱的穷教书匠活受罪。最要命的是那时候小学教师有中师水平已经是响当当的合格学历，当时的文件规定小学有合格学历的教师不准再脱产进修。后来，我为了提高学历，只能参加本科自学考试，一直考到别人以为我是监考老师才结束。

在小学任教六年后，当地乡镇领导和初中校长已略知我的底细，主动来邀请我到初中任教，还许诺可以当教导主任。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同意，大约是因为自己年龄小，感觉只适合教小孩子吧。

此后的同学相见，第一句问的总是：“你还在小学吗？”还在小学的1981届中师生（恢复中考后的首届师范生）实在太少了。

时光飞逝，我邻校的那位同学考入了英语大专班，后来又考上了研究生。20年后，他已经是一个省厅的副厅长了。

我到长沙开会回来，路过武汉，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他问清了车次，等在火车站的出口。

“你还在小学教书？”他直截了当地问。

我坦然地回答：“还在，估计再不会离开小学了。”

我们沿着武汉的东湖散步，彼此说着心里话。他诚恳地说：“其实，后来有了孩子我才知道，小学老师更重要，小学老师对孩子的影响太大了。做一个好的奠基者，启蒙老师真的非常了不起。”

同学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他由衷地说：“小学老师就像春天里幼苗的第一捧土壤，第一滴清水，第一缕阳光。”

……

有几十个人曾经问过我：“你还在小学？”仿佛始终在小学就是一个不思进取的人，就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人，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师范毕业30周年同学聚会时，我见着了许多县长、市长、厅长，但谁也不会再问我“你还在小学”的问题了。他们都知道我这样的年龄也只有扎根在小学了。他们在高处，不会知道一个真正的小学普通老师需要多少坚守的毅力，需要忍耐多少无端的置疑，需要忍受多少贫穷和无奈。当一个小学老师是多么不容易啊。特别是现在的小学老师，面对一大堆“小神兽”“熊孩子”，深不得浅不得，骂不得更打不得，还有一大堆“留痕”的额外工作，真是心力交瘁啊。好在，小学老师自有乐趣，童心无尘童言无忌，与孩子们在一起，童真童趣是青春永驻的灵丹妙药。

没有事的时候，我会顺着毕业重逢合影的照片一一数下去。我们那一代中师生，还在小学的同学已经寥寥无几了。

我一直都在小学，但我同样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在合肥师院培训期间，晚上我总会到科大校园散步。有一天晚上遇到了科大的教授，我们一边散步一边谈心，当他得知我已经在小学工作了近四十年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他说：“了不起啊。幼儿园老师和小学老师是我最敬佩的同行。你们从零开始，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知识基本素养相当重要啊。”教授的话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在小学园地耕耘41年之后，我光荣退休了。开启了接送孙子上小学的任务。做着还是与小学生有关的家务活动。

自始至终，四十余年，我一直都在小学，坚守岗位从不动摇，这大约是我引以为自豪的唯一事由了。

小学老师是春天里幼苗的第一捧土壤第一滴清水第一缕阳光。我有时候会感到一点点自卑，但我应该感到自豪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