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4月13日
第A03版:副刊

闹砧板

□吕绍联

我的老家是皖东一个丘陵小村庄,那里的人民勤劳朴实,我家几代人都在那片土地上劳作生息。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个习俗至今难以忘怀,那就是每年农历大年三十晚闹砧板。

每到大年三十晚,主妇们准备着年夜饭,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闹砧板开始了。她们让大孙子或老儿子到厨房去“拿”块肉或一个鸡屁股,或一节猪尾巴塞到嘴里。奶奶或妈妈此时很得意很高兴,老儿子、大孙子吃得有滋有味、满嘴冒油。孩子高兴,全家都高兴,这时爷爷或爸爸会宣布年夜饭开始。

闹砧板虽是一种习俗,也是一种标志。有砧板闹,说明这一家殷实和睦、人寿年丰。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厨房里热气腾腾,不断传来“叮叮咚咚”声,从剁砧板处,飘来特殊的香味。忽听母亲喊我去闹砧板,我高兴极了,见只比我长一岁的小哥有些失落,也便拉着他往厨房跑,母亲见我说:“宝子,快把这块有肥有瘦的肉吃掉吧。”我虽然高兴,却有些不忍。正当我犹豫的时候,母亲高声说道:“四子,你总锉牙,把那截猪尾巴拿到门后面吃去,不要再锉牙了,闹得我睡不着。”那时我想,我兄弟五人,老四老小都闹上砧板了,三个哥哥没轮着闹砧板心里会不平吧。年过了,妈妈问:“你哥仨对他们小兄弟俩有没有意见?”他们说:“老四、老巴子去闹砧板是应该的。”现在想想,妈妈当时真是大智慧。

1959年大年三十,我们家没了往年的欢笑,锅是冷的,缸是空的。锅灶都被扒了,那天晚上,全家从食堂打了能照出人影的“稀饭”。奶奶说:“孙子们不要着急,我睡的屋里还有藏的藕、胡萝卜和一个南瓜。秀子(母亲小名),快把棉花稭子点着,把收藏的锅架在土坯上,放上水。”那晚熬了整整一锅杂什汤,我们围在锅周围,用破碗舀着锅里的汤喝。父亲见状,远远地躲开了。接着奶奶说,她老了,不饿,也走开了。妈妈把我们安置好后,也走开了。那个年夜饭是难忘的,是刻骨铭心的。

1960年,快到大年三十时,母亲打发三个哥哥再去那野藕塘转转,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给全家带一大节一大节的藕。三个哥哥去了一个多小时却一无所获。父亲动了一个念头:把家里的大黑狗打掉,让全家都度过这个难熬的除夕夜。这个“大黑”对我们家、对全村是有功的。1958年春,它带领全村狗斗败从山上下来的两只恶狼,保护了我们家三只小猪和乡亲的几头小牛。所以母亲不忍心,便偷偷跑出去一把抱住“大黑”,把它带到长岗山路上,并叮嘱它:“赶快逃命去吧。”那个晚上,我们凄凄凉凉。

直到1961年,中央有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政策,允许农民有小粮地,安徽实行了三级半核算,鼔励农民实行“三自一包”,农民的积极性大大提高。这样一来,生产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1962年,我家的年夜饭有了大提升,终于有了荤腥的气味,又可以闹砧板了。妈妈让奶奶去,奶奶不愿去,她说:“闹砧板是老儿子、大孙子的事,我怎么好意思。”妈妈说:“我特意给您留了两个鸭屁股,没有骨头的,您嚼得动,香着呢!”奶奶笑开花。我当然少不了一块大咸肉,小哥也吃了一个鸡腿,皆大欢喜。那个年夜饭,我们家欢笑一堂。

1966年,85岁的奶奶走了,走得很安详。三个哥哥都成家了。我和老四也早已过了少年。每逢年三十,我和四哥只是象征性地闹砧板,妈妈有些不开心。她说孩子大了,不肯闹砧板了,我没了乐子了。三个哥哥说:“妈,不着急,再过几年,你孙子会来闹砧板子的。”

那一年还有一件事让我难忘。自从“大黑”被母亲放走后,父亲也有些自责。后来,有人告诉我们,在长岗山头,经常看一只大黑狗威风凛凛,带领一群流浪狗在山上撵兔子、逮獐子、扑山鸡。后来,每逢大年临近,我们总会在院子门口发现刚被咬死的野兔和山鸡。那一年大年三十,大黑突然回到我们家,是妈妈先看到它。它老了,牙掉了好几颗,见到了母亲和家人“汪汪”叫着。我们似乎懂了,大黑想跟我们一起闹一次砧板。母亲准备了一碗肉,放在大黑的嘴边,“大黑”流泪了。

我离开老家近五十年了。2015年底,我接到大哥的邀请,要我与妻去他家过年,大哥已经80岁了,我们该去庆贺。大年三十,我问大哥:“你家还闹砧板吗?”他说:“想闹,闹不起来了,小孩子们热衷电视、电脑、手机。”那天,大嫂喊她的重孙子来闹砧板,半天没有动静,在再三催促下,他们才姗姗而动。大哥感慨道:“闹砧板在我们童年可是一种特殊待遇,现在的孩子无法理解我们那个时代。现在人民生活富裕了,他们哪里知道当年我们是如何走出三年自然灾害的呢?”

砧板又响了,该去闹砧板了。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深深地勾起我对故乡这一习俗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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