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4月06日
第A03版:副刊

乡愁在乌衣

□吕绍联

我离开乌衣已六十二年了。她在我的梦萦里,她在我的乡愁中,每每遇见故乡人,我总会深情地寻问着故乡。

有一条清澈的碧流静静地穿过乌衣,把她分隔成南北两块。河南边是老街,河北边是小街。小街只有二三十户人家。

童年,我在河北小街读初小,启蒙老师是两位中年的女教师,她们像母亲一样呵护着我们。我们像小鸟一样偎依在她们身旁。她们教我们学习、教我们唱歌、教我们跳秧歌舞,并告诉我们:“好好读完初小四年,就可以在老街读高小了。再去滁县读初中、高中,然后考大学,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我们似懂非懂,但大家都憧憬着未来,渴望到老街、到滁县,早日成为有用的人。

从河北的浮桥口走过近一百米的浮桥,便到乌衣老街,街很古老,却很繁华。街路面是青石板铺的。街面商贾、行人熙熙攘攘,特别接地气、有灵气。

乌衣有一个火车站。虽然很小,但树木繁荫。野蔷薇、栀子花、金银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草,簇拥着她。人们在青桐树下等候火车,或下浦口、南京,进而去上海,或上滁县、蚌埠、徐州。南来北往,旅客不断。旅客都很守规矩,站内静谧安详,一片祥和氛围。

如果从火车站出发回向老街行。赶集、交公粮的人群来来往往,大约十分钟便走到街东影剧院了。五十年代初,这里放映的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轰动一时。多少人涌动而来,很多青年男女为看这场电影,宁愿饿着肚子、流着眼泪看了一场又一场。这部电影解放了人民思想,让他们挣脱了封建束缚,走上了婚姻自主的道路。这部电影对宣传《婚姻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这影剧院还因靠近铁路,常有泗洲剧、京剧、庐剧、绍兴剧、杂剧到此演出。几乎场场爆满,深受清流河两岸老百姓的欢迎。

剧场的隔壁就是浴室,城乡的伯伯叔叔们、大哥大姐们往往在换季时或节日前都要赶早去浴室,称之为“洗头水澡”。那时我还是小顽童不用花钱,跟着大人们去就行了。我佩服浴室里的三件事,一是那里的服务生,个个身怀绝技。再烫的水,他们把一捆毛巾放在煮锅里边烫,然后从沸水中捞起来,双手一拧,一捆毛巾便干了。二是浴室里不管哪个角落有喊“热毛巾”,他不用看,“嗖”的一声,毛巾旋转而来,像长了眼睛一样,落到你手中。这种手功没有二三年认真锤打是不行的。三是浴室有一个铁炉子,有烟囱通到外面,炉子有个水壶,不时冒起水蒸气,有你喝的开水。你若带茶叶、茶壶,就可以自享饮茶之乐,因为那里边还有卖茶蛋、瓜子、花生和点心。每当你喊“水”,浴室里的茶博士马上会从远处背对着你操纵长嘴水壶。一个弧线,水就进了你的茶壶。这真叫一个“绝”。据说这个功夫满师起码得四五载。最得意、最快活的是那些小卖童们,他们在这里既暖和,又能得些“小费”。够他们上学时买铅笔、本子和纸。那时,我们从浴室出来,总是被“火板、火板……一分钱一块”的叫卖声诱引,这个时候我会央求父母给一分来满足我的要求,那火板有着浓郁的香味。当然“热粽子”的叫卖声也是我童年抹不去的记忆。

再向西回行五分钟,便到一家饭庄,粉墙黛瓦,红门红柱一副红匾——余九思饭店横亘在楼眉上,显得十分醒目。四五十年代,凡在这个小镇呆过的人,都不会忘却此处饭庄,它坐北朝南,木楼层伸向河面,别有一番景致。此饭庄曾吸引八方来客,如南京、滁州、六合的商贾,各地的文人墨客也往往会聚集在此,饭庄的招牌菜是徽派红烧肉、扣肉,淮扬的小笼蟹黄包、狮子头。周围的老百姓都以到余九思饭店吃过上述佳肴而自豪。那是1954年,我大概只有七八岁,隔壁吴家表伯伯(年龄跟我爷爷差不多)头天就告诉我:“宝子,明天一早跟六一子、桂英子、小腊子一起随我到余九思饭店吃包子去。”回来后表伯伯跟我母亲说:“宝子只吃四个包子就不照了。我家孙子、孙女都干了十几个。”表伯伯很自豪得意,他见我母亲没回话,立即圆场:“宝子以后是拿笔杆子的料,今后肯定有出息。我孙子、孙女们是做田、苦大累的。”母亲见表伯伯这样说,肯定不能赞同,马上回道:“宝子小时候受过奶伤,吃不多是正常的,你孙子、孙女能吃是好事,以后干什么都得靠身体啊!”

余九思饭店童叟无欺,加之厨艺精湛,生意越做越红火。有老人讲,有一年北方汉子在小镇收蒜苔,由于行情突变,血本无归。几个人被困在乌衣,余九思念及旧情(因为这些人每个蒜苔季节都在其饭店就餐)。并不嫌弃他们,仍一如既往地供吃供住。他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理念给予救助,深受同行和全镇人的赞许。由此,他名声大噪,生意更加红火。

又西行五六分钟便到街中心,这里有三家诊所,他们分别是宋相敖、钟天禄、李长新,他们的医术各有千秋,互补互济,相得益彰,把乌衣镇乡的各种疾病堵在门外,把人间温暖留给了乡亲们,赢得两岸百姓的夸赞。

西行西街底,有一处豆腐坊——吕氏永盛豆腐坊。提起这豆腐坊还真有一个传奇而又富有诗意的故事,说是某年某月某日,有个外乡的教书先生不知何事路过此地,由于年岁不小了,又疲于赶路,又累又饿,晕倒在吕家豆腐店门口,用现代医学分析,可能是低血糖。此家爷爷忙叫人端碗热豆浆喂他,不一会儿,先生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的一切,感谢不尽,挣扎起身要走。大儿媳妇从钱罐里拿了几个零钱,又用荷叶包了几块豆腐干,塞在先生手里,让他带在路上吃。这位先生十分感动,他缓缓坐了起来,反倒不急于走了,喝完了豆浆,用手抹了一下嘴巴,对爷爷说:“老人家,我是一个外乡人,穷教书匠,你们这样对我,我也没有什么能报答你们,请你给一支毛笔。”遂书写了“永流江河梅花水,盛传乾坤村落云”一幅字留下。先生示意,如果豆腐店要起店名,就以对子的上下联首字为妙。自此,乌衣老街西头就有了一个以“永盛”命名的百年豆腐坊。惠及子孙,至今吕氏永盛豆腐坊后人仍然在这里经营、生活着。他们靠着勤劳和信誉换取了两岸百姓的垂爱。在我童年的时候,记得有困难的人家还可以赊账,鳏、寡、孤、独者,有时还受到他无偿地馈赠。这在我心中留下难忘的印象。

乌衣老镇民风淳朴,人们勤劳善良。老镇像一个标杆,立德守信。多少年我的思乡之愁在心中博动着。那清清的河水,那悠悠的小桥,那袅袅的炊烟,更有那已经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乌衣的老街、小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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