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山不在高

春光流淌的午后，老胡同里闲溜达。

老胡同在修路，左边的路基挖开了，用树叶绿的细长毯子盖着，依然有尘土轻飞。这一点没影响到大家的好兴致，该干嘛干嘛。

送快递的车子来来往往，有快递小哥轻声哼唱着听不懂的歌曲。修路的工人蹲在路边端着各样的饭缸吃饭，有人在视频通话，很大声的老家话，时不时哈哈大笑。再往前走点，有几个工人一手一瓶啤酒，一手透明袋装兰花豆，大口喝，脆声嚼，快意恩仇，让人想起《水浒传》里的英雄气，武侠剧里闯荡江湖的豪侠气。

胡同口上写字楼里的上班族刚吃完饭，三三两两，悠闲地谈笑风生。我走在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后边，他们热情澎湃地谈论着书法，一个说柳体好，一个说赵体好，然后又说到了王羲之的《兰亭序》，化干戈为玉帛。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老胡同旧而悠长，却是藏龙卧虎，平淡的表象里有深邃。俗语言：高手在民间。我以为这高手除了某一技艺出众这层意思外，更值得赞赏的是生活姿态的潇洒大气，处境平平而悠然自乐。

不期而遇

网上买了东西，物流信息显示到了，快递迟迟不送。看看又是之前那家快递公司，频频出问题，要催卖家，要与物流交涉，真是麻烦，只好等等，催催。下班乘地铁看手机，着实懊恼一路。

刚进小区，恰与这家送快递的车迎面相遇。车上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十七八岁的样子，急急喊住，想要问明缘由。人事更替，他刚来三天，还不太熟悉，实诚，木讷讷的，倒是一丝不苟，车里没有翻出我的快递，又跑到门口放快递的烟酒店帮我找了出来。

突然不气恼了，竟觉庆幸，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连连道谢。木心说，诚觉世事皆可原谅。谁都有不得已。正是下午五六点钟，这时的阳光竟然柔和得像诗句，又宛若漂亮锦缎。昨日刚下过雨，小区主路两边的银杏新绿莹莹，清风里俯仰天地，写满欢喜。

“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博客里，被一篇文章的题目吸引，找过去，文章没怎么看，倒是一眼相中了这几句汉乐府。赶快收为己有。买衣服时售货员爱说，白白捡了大便宜，偷着乐吧。不，我要写出来，大张旗鼓。

常常，小烦恼一个去了，一个又来。又常常，这样的不期而遇，把小烦恼打得落花流水。

草莓花开

院子东厢房的廊檐下有一个过去大户人家养金鱼养荷的老水缸，岁月沉沉，非常古朴。现在谁有闲情养鱼养荷呢，似乎也不适宜。秋冬是一缸土，风吹也好，雨雪也罢，总是幽寂淡然。春夏老水缸的土中就会冒出绿意，然后一天天葳蕤起来，变得风姿卓卓。管院子的师傅在老缸里种了草莓。

去年刚来院里工作时，每去后院水房，必然要从老缸旁边走过。一缸青翠的绿意让我初来乍到的茫然和慌乱有了妥帖的安放之处。起初，我以为不过是平常的杂草罢了。后来，竟在葱茏的绿意间看到了红红的草莓。管院子的师傅向我说，草莓，很甜的呢。

我想起学生时代语文课本上狄金森的《篱笆那边》：篱笆那边，有草莓一棵/我知道，如果我愿/我可以爬过/草莓，真甜！/可是，脏了围裙/上帝一定要骂我/哦，亲爱的，我猜，如果他也是个孩子/他也会爬过去，如果他能爬过！

有这诗句的烘托，我更喜欢这一缸草莓了，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切。

今天春天，我没见管院子的师傅侍弄那老缸，而草莓自己不声不响，一棵，两棵……从土里长了出来。

一天下午，我路过，竟然在黯淡的老缸上，翠盈盈的绿叶间看到了一朵小小的、乳白色的小草莓花，娇娇的、缓缓的样子，真美好。过了一天，又一朵小花，然后又有一朵小花，每天都是一朵喜悦。

花开的季节似乎总是急迫的，而草莓小花那么缓，像细水长流，怪不得“草莓，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