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2月23日
第A03版:副刊

贵州行思

□赵以朴

父亲靠在床头,缓缓地说:“我还想去内地一趟。”

“内地?哪里?”我疑惑地问。

他说:“贵州、重庆。”

哦,我知道了,那是他曾待了八年的地方。抗战前,他住在上海,相比于东部沿海,黔川等地区可谓内地。

我明白他心思。但因心衰住院许久,他走路都难,如何远行?

一年后,87岁的父亲带着遗憾去世。

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年仅14岁的他,跟随在电信局工作的祖父,从上海绕道越南,辗转多地到达西南,16岁就在贵州参加了电讯工作,为抗战服务,直到1945年。此后的六十四年,他没有回过那里。家里的相册有几张发黄的老照片:黄果树瀑布、苗家的生活场景、崎岖山路上挑担者等等。此前,他给过我一个沉甸甸的纸包,解开用细绳反复捆扎的牛皮纸,一颗颗朱红色晶体闪着幽幽光泽,那是朱砂,贵州特产。他能食辣,冷不丁还会冒出几句当地话。这些连同铭刻在心脑深处的点点滴滴,成了他八年内地生活的珍贵遗存。

重庆我去过。因为怕辣,对麻辣火锅有本能的抵触,它遮盖了食物本身的味道,我知道其历史与船工纤夫有关,食材低廉,只求下饭。而贵州一直没机会去,为了父亲的遗愿,去年十月,我终于踏上了贵州的土地。

大巴在奔驰。窗外群山连绵,重重叠叠,地处云贵高原,喀斯特地貌随处可见,一周下来,我竟没有看到一块平整且面积较大的农田!资料显示,作为大后方的省会城市贵阳,在抗战时期城区面积仅与宋代的滁州相仿。“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人无三分银。”旧时描述贵州的民谣,尖刻而可怕!沧海桑田,贵阳如今已是六百多万人口的区域中心城市,黄果树瀑布、西江苗寨、梵净山、荔波小七孔、青岩古镇……名胜遍布全省,高速公路四通八达,旅行者纷至沓来。不过就整体而言,贵州仍属欠发达地区。

行走黔地,我眼前似乎出现八十多年前的场景。战火纷飞,远离故乡,交通阻塞,物质匮乏,年轻失学,病困交加……八年,父亲多不容易啊!仔细一想,唉,父亲这一代人,一辈子没有过过多少安稳日子,战争、灾荒、逃难、饥饿、贫困、动乱……直到晚年才有安定宽裕的生活。可是,这些我以前从未思考过,也没有想到要了解一下他在内地八年的生活状况。我采访过许多人,写过不少文章,父亲健在时,我却从未写过与他有关的文字。他历经磨难,饱受委屈,可我从未听过他诉苦,只是默默地忍受着,平静地生活着,乐观地憧憬着。不是他健忘,而是他坚忍、生命力顽强。

如今,我常听到同龄人抱怨自己命运不济,饥饿、贫穷、失学、下乡、节育、下岗等等,都赶上了。而我们的子女,也有许多牢骚,历数上学难、求职难、看病难、工资低、房价高、人情薄、育儿昂贵、生存压力大、职场竞争激烈……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不同年龄段的人感受和反应却不同。扪心自问,我们只对同代人的生存状况有切身体会和感受,对上一代明显存在隔膜和疏离。我们对子女的关爱,远远超过对父母的关爱,而对独生子女的下一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不奇怪,既是文化传统,也是社会影响,谁都不能独善其身。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存环境和责任担当,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苦衷和烦恼,平心而论,大家都不容易。

对这些,应在更大的空间和更长远的历史中来认识。个人和家庭的历史就是国家历史的缩影,个体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休戚与共。国家遭受外侮,百姓生灵涂炭;国家贫困,百姓挨饿;社会动乱无序,青年失学;社会安定团结,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经济腾飞,人民步入小康。

父辈们早年的苦难动荡岁月、同龄人峰回路转的人生经历、下一代绚丽多姿的生活现实,构成了中华民族百年沧桑的历史画卷。而眼下的种种问题和矛盾,都是在民族复兴道路上必然会遇到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贵州日新月异,父亲当年的生活场景无处寻觅。不过,我对贵州有了初步认知,对父辈和下一代有了新的理解,对历史和当下也有了新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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