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9月30日
第A06版:副刊

江淮之间的定远景观

○蒋 林

黄山坝

北出定远县城十里,即是江淮分水岭风景道。

夏日傍晚,西行的自驾车辆沐浴在夕阳里,小风习习,不急不躁。沿途的马尾松林、枫叶林、香樟林、桃花杏花梨花林,以及不晓得叫做什么名目的杂树林,随着车行的方向,远远地扑来,又渐次闪开,把道路装扮得既漂亮又生动。路边树林就有这样的好,车辆明明是在路上跑,人却生出探究旁边林子的念头。但也只是个念头,不能多想的。跑着跑着,尘世的喧嚣,就落在身后了。

车行十里,山岭渐渐隆起。往右侧扫一眼,有九连峰兀然现身于车窗外。岭上的大风车悠悠地转,近大远小,把视线拉得又远又高。往左手这边瞄,忽见一片清亮亮的水域,躺在天光下,很是平静。周遭的山坡和田地,似乎也比其他地方亮丽。就觉得,这里果真是一个豁然开朗的境地。

继续驱车来到黄山坝。黄山坝是乡里的一个小水库,大多数时间蓄水养景。蓄的是山中水,养的是山边景。水域的北和西两面都是丘陵。丘陵是秦岭余脉,从伏牛山、大别山那边游龙而来。水域的东、南两面足够开阔,可以遥望城里的楼群。这坝长约一公里,坝面上绿草依依,水面上白鹭翩翩。如果站在高处,把坝埂想成一柄口琴,大约能听到圆舞曲、奏鸣曲、摇篮曲或小夜曲,但一般不会听到拉德斯基进行曲。

那年,自行车把我们几个闲人从小路驮来,在东面那一块野地找石头。怪得很,就那一处地方,只有足球场那么大,可露出地面的“丑石”,真叫一个多。巨如卧牛的青石,肌理之间夹杂着条条块块、斑斑点点的石英,显得外刚内秀,英气逼人。巨石身上的一道道石筋格外抢眼,就跟硬汉肌肉上暴突的静脉一般,真是丑得很美。一汪静水旁边,卧着许多奇石,这是很有意思的景观。那块野地里当然还有不少的石头“小品”,若配个底座,清供在书房案头也是可以叫绝的。

现在通了大路。江淮分水岭风景道从北沿山下穿过,算是挑开了遮蔽,把一处颇具“世外”意味的地方暴露了出来,面了世。此地可垂钓读书、水上游乐,也可房车露营、篝火聚会。

可以让人驻足的去处,当然是个好去处。只是乍看这地名不够靓耀,但又一想,远方的人从城里来,不就是想领略一下江淮之间的土里土气吗?黄山坝,就挺好!

石头村

这个石头村有一个规规矩矩的名字,叫黄圩。

丘陵地带极少见到石头村。早年是土坯草屋,后来是砖混结构。现在楼房不少,但总显得平铺直叙,过于雷同。张家店、王家岗、李家铺,长得都差不多。黄圩是个小山村,石头材料的使用,跟太行山里的郭亮村差不多。这在皖东就显得独特了。石房、石院、石路、石槽、石磙、石磨、上马石、下马石、拴马石,还有不少的古井栏,透着幽幽古意。石头村东边有水,名叫马湾潭;西边有山,也叫做黄山。

石头村最早的村民来自明朝的江西。村落选址在此,一是符合风水,二是居住安全,是有“道道”的。先看风水。黄圩村南端,是一个叫做邵家岗的台地,地貌似山形,为朱雀;北端则是幽冥深沉的靠山(山名就叫靠山),为玄武;东边是马湾潭及其流水,为青龙;西边的黄山既不高也不大,温婉灵秀,是一个极佳的白虎。

村里大多是石头建筑,平时是民居,战时是堡垒。所有靠外的房屋,都在墙壁上留有碗口大的窗洞,既可瞭望,也可射击。住宅的布局并非整齐划一,前后左右的房屋错落有致,巷道也就显得曲里拐弯,利于防御。在村里散步,真似曲径通幽。外人进来再出去的话,要费一番工夫。

石头村有个传说,据说霸王垓下兵败,南逃至此——就在马湾潭水边,眼见就要被灌婴擒获,只见项羽怒而挥鞭,打裂潭边巨石,乌骓马奋蹄跃过涧水,与追兵拉开了距离,绝尘而去。因而此地就被叫作“少十步”。少十步的涧水边,至今尚有一鞭石、马蹄印等遗迹,可以佐证这个传说。

根据《史记》“项王渡淮……至阴陵”一段,路线是对得上的,但是否就在黄圩,在马湾潭与灌婴短兵相接?这就不得而知了。这个传说至今仍被当地百姓传得惟妙惟肖,依我看,很文学。对待历史故事,大可遵循“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原则。

从江淮分水岭风景道往黄圩村来,近得很。黄圩这个石头村又与另一处村落紧挨着,叫古城村。古城村就是古阴陵城的遗址所在。这个古意盎然的地方,诉说着虚虚实实的故事,林荫浓郁、流水潺潺、水芹葱翠、民风淳朴,值得来看看。

中九华

中九华,是山名,也是寺庙的名字。

从江淮分水岭风景道下来,不过几里地,就到了一个山村,叫做小寺湾。小寺湾隐蔽在山脚下,人家不多,石头屋子略显破败,有几个老人居住。出了小寺湾北口,越过密密的杂树林,可以见到几座峭拔的山峰。据嘉靖《定远县志》记载:“五峰山,曰大衣、火星、九华、清风、正年。”其中的九华,因为处于青阳九华山和凤阳九华山之间,又曾经寺院林立,香火鼎盛,故被称作中九华。山上的寺庙群,便是中九华寺。

南朝梁武帝时,有了“定远”县名。武帝萧衍不仅笃信释教,舍身出家,还大兴土木,营建寺庙。“南朝四百八十寺”,据1995年新修《定远县志》记载:“南北朝时,在凤阳山南麓一带,有寺庙一百二十余座。其中,闻名全国的就有能仁寺、莫邪寺、中九华寺、禅窟寺、苏禅寺、西山寺、滴水寺以及羊公庙、宰王庙、槐树庙、虞姬祠、霸王庙等。”只是如今,“多少楼台烟雨中”?

中九华清寂于深山老林久矣,知之者甚稀。

有句话叫“天下名山僧尽占”,说的或许苛刻,却可以反证中九华寺庙群坐落于此,其景其境应该是能够说得过去的。新老县志均载,中九华寺周围有明泉、楚泉、汉泉及珍珠泉。这是几眼比较有名的泉水。地方名士做田野考察,还搜罗出以下若干山泉:五里代泉、尖山泉、米家泉、靠山泉、北庙泉、八里张泉、高石塘泉、水泾湾泉、清凉泉、茶叶寺泉、大石裂泉、灰土泉、达泉、碗泉、大银山泉、小吕家泉、望郎沟泉、阴沟洞泉、三山炮泉、何家泉、老李湾泉、张家泉、老滚锅泉。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中九华附近竟然有这多泉水,真是一个滋润的地方。

在小寺湾里晃荡,听不到不想听的声音。听到的,是风飒飒、水淙淙、叶沙沙、虫啾啾……都是些天籁之音。

嗟虞墩

江淮分水岭风景道,在定远有一条支线,经岱山新村,可以往滁州的大柳草场去。从岱山这里向西南拐个弯,继续自驾一段路,也就一二十公里吧,就到了定远的二龙回族乡。这里有个虞姬墓。

传说项羽从阴陵古城那边的“少十步”逃了出来,到了古东城。此时兵困马乏,已是穷途末路。项羽一行退守在一处叫做四隤山的高地,遥望南方,万念俱灰,“不肯过江东”之意已决,便将背负的虞姬首级就地掩埋。霸王以墩为墓,放下了心中羁绊,壮烈赴死。

四隤山,从那时起,就被叫做虞姬墓了。

每年春日,这个高于周边田地的巨大土堆周边,有一种草悄然生长。这草能长到山羊那么高,茎秆笔直,叶条对生。到了夏季,青叶会渐渐地变红,看上去很是妩媚动人。风一吹,草的叶茎摇曳生姿,刚柔相济,仿佛一曲沉醉的剑舞……人们称之为虞美人草。说来也怪,就这一带土壤长虞美人草,走出百十步,便是其它的野草野花了。

这草亦被称作花,但不是植物图谱里的那个虞美人花,更不是罂粟科的,它连花都算不上。但就是有人拿它当花。大家宁愿相信它是虞姬的精血所化,觉得它很美,是美得不能再美的花。

四隤山不是符合地理概念的山。江淮丘陵,隆出于地面的岗峦,都容易被叫做山。滁州境内的最高峰,海拔也就三百九十多米,其余多为几十米、百十来米、二三百米的山头。所谓环滁皆山,就是这个道理。四隤山也叫山,皆因它虎踞旷野,明显高出田地和村庄。但是,它“隤”了,是个倒塌了身架的山。说它山作墓用,似有牵强;称之为墩,倒更合适。

淮河以北的灵璧县也有一个虞姬墓。因为关于项羽之死的学术争论一直都在,因此,涉及虞姬的死因、葬地以及墓冢的真伪之辩,自然也在。我的看法是,两地的虞姬墓孰真孰假,这没什么好争的。大家都觉得虞姬这个形象是美的,都心怀怜惜之情,都愿意莅临凭吊,就已足够!面对荒土掩埋的薄命红颜、远眺随风消散的历史尘烟,除了无可奈何的喟叹,更与何人说?

嗟虞墩是虞姬墓一直以来就有的另一个名字,一个“嗟”字,足抵万语千言。

老岱山

老岱山,是山,也是地名。叫过岱山铺、岱山保、岱山乡、岱山镇,现在准确的名称叫岱山社区。

岱山主峰海拔348米,是定远境内最为巍峨的山峰。从明光到定远的江淮分水岭风景道,有一条支线,于岱山脚下蜿蜒而过。在上面自驾,会觉得很文艺、很小资、很有“出世”感。

攀登岱山,看起来似乎很容易,走起来却颇费脚力。山上原来有座岱山庙,颓废了,掩蔽在杂树林里。杂树长得无拘无束的,胳膊腿想往哪个方向伸展,就往哪个方向伸展,有一点空间,都用枝叶占据了,一点儿也不客气,很山野的孩子样。然而,原来上山进庙的路,就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在渐高的树丛里搜寻着路径,偶尔会见到残砖断瓦、台阶条石,此庙若能修复,应当是不丑的。若不能,也无妨,但是需要把山路捋平整了,把山上山下的场所,打理得合乎山峦的道理。倘如此,登岱山时,就更有意思了。

站在岱山顶上往西看,好看极了!岱山水库偌大的水面波光粼粼,山水相依,真是一片佳境。再往山下看,有两个绿野之中的村庄出现在视线里,村庄的名字很有意思,分别叫做东施和西施。这有什么说道吗?我暂不道破,是所望于群公。

岱山这地方,叫岱山铺时,作军事驿站用。现在,岱山以东的山区,是一处硕大的军事演习场地,自有另一种景观了。江淮分水岭风景道,在丘陵上是旖旎的、婀娜的、温婉的。在我看来,这会让深藏一隅的“老”岱山,老态消除、容颜焕发。毕竟,从旅游开发的角度来说,岱山还是一座处于青葱岁月的未名之山呢。

红石峡

岱山的东北,是拂晓乡。拂晓乡境内,有一座定远县和明光市共享的大横山。山南定远这边,有一片红石峡。

红石峡,是江淮分水岭风景道上堪称省内唯一的丹霞地貌景区。丹霞地貌的“原产地”当然是广东韶关的丹霞山,但国内目前最红火的同类旅游区,似乎是甘肃张掖。张掖的七彩丹霞,我千里迢迢自驾去过两次。

红石峡面积不大,也就两三平方公里吧,说它是峡,其实不够准确,应该是起起伏伏的一片坡地。红色山坡上,突起的部分如堡垒、如卧牛、如坐佛……凹陷处,则波纹回环、线条流畅,这是造山运动和风雕水蚀的结果。人在山坡上,会觉得天蓝、云白、山绿、水碧,色彩鲜亮,色调鲜明。环境和人相互氤氲的效果是非常明显的。

我看过一些描述红石峡的文字,几乎都用了一句“非土非砂非岩石”,这是在打哑谜吗?让人看了还是云里雾里。于是我就去问一问、查一查,其实这叫砂砾岩。只不过是红色,比较稀奇。起先见到美景的摄影家,给照片起标题时用了“峡”字,于是就叫开了。还有人赞美这里是“赤壁”,我不禁一笑。

红石峡谈不上炫目和惊艳,但是会让人产生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的感觉,让你读她千遍也不厌倦,读她的感觉像三月。

春夏秋三季的红石峡,颜色上有干湿浓淡的变化,各有妙处。若在冬季,那一坡相互辉映的白雪和红石,顾盼有情……真是妙不可言,让人痴迷留恋。

不过,我在红石峡看到一点问题,不说的话,我觉得对不起上天的恩赐。现在红石峡名气大了,游人多了,是好事。但游人在上面走来走去、蹦来蹦去,只顾自己玩高兴,却没有谁去在意践踏的事情。这可不妙!砂砾岩在岩石中不算太坚硬,磨损久了,就会破相。所以,还是在不可多得的丹霞上,赶紧修建木栈道吧。我们需要兼顾一下人与自然的共同感受,把红石峡当作红宝石去珍爱,我们才能更好地拥有。

嗟虞墩 何 郁/摄

红石峡 张健生/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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