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9月02日
第A06版:副刊

藤花旧馆忆东坡

○张道锋

1101年夏历七月二十八日,苏东坡在常州病逝;2021年的夏历七月二十八日(9月4日),是苏东坡逝世920周年忌日。

想起两年前,我们滁州地情人文研究会一行前往常州考察名城保护事宜。顶着烈日骄阳,驱车数百公里,只为与古城常州相遇。印象中的常州是一个人文荟萃的江南水乡,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无数的独领风骚的一流人物。季札、萧统、唐顺之、段玉裁、周有光,他们都曾是中华大地上最闪亮的明星。时过境迁,斗转星移,他们的名字仍然镌刻在中华文明的丰碑上,难以想象,是怎样的好水好山才能孕育如许杰出的俊彦。因为时间紧迫,我们参观了青果巷名人故居、淹城遗址以及武进博物馆,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可以说大受教益。不过令我感触最深的还是东坡终老之地——藤花旧馆。

藤花旧馆原是孙氏故居,后来被改造成苏东坡纪念馆。东坡一生命途多舛,是真正的“东西南北客”。他走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品过许多酒,写过许多诗。在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中,常州具有十分重要的位置,据说东坡曾十四次亲往常州,与常州的缘分确实深厚!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东坡停留在了常州,再也不走了,也走不动了。东坡的历史终结于此,常州的天空也多了一颗巨星。

十余年来,我经常南下江浙,却始终没有往常州一游,尤其是没能瞻仰东坡故地,颇引为憾事。东坡是所有失意者的精神寄托,是我少年时代懵懂彷徨的美好回忆。我的生长之地徐州,东坡曾经在那里指挥抗洪,也曾在放鹤亭上高唱“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回到祖籍地滁州后,琅琊山上的《醉翁亭记》碑刻又时常牵动着我的心绪。更有趣的是,我居住的小区门口就是一条“东坡路”,我越发感觉东坡与我精神交通。

藤花旧馆的布局颇为雅致幽静,紫藤花廊遍布庭院。憩心园中有一处洗砚池,与东坡井左右呼应,南边有一面墙,因有绝诗、绝言、绝笔,故谓之“东坡三绝”。东厢房前及后院有一排排青竹,印证了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高洁品格。憩心园后是眷春堂,堂内三尊雕像栩栩如生。东坡手握经卷端坐,维琳长老合十左立,好友钱世雄持茶壶右立,静而能动,动亦如静,令人遐思。维琳长老和钱世雄是东坡晚年来往密切的好友,东坡病重期间,二人时往探视,与其谈玄论道。看到老友来聚,东坡精神为之一振,并口占一诗曰:

我昔尝为径山客,至今诗笔余山色。师住此山三十年,妙语应须得山骨。

溪城六月水云蒸,飞蚊猛捷如花鹰。羡师方丈冰雪冷,兰膏不动长明灯。

山中故人知我至,争来问讯今何似。为言百事不如人,两眼犹能书细字。

东坡曾经是这里的寓居之客,固然不能与维琳长老长住三十年相比。然而再次归来,山中的故人争着询问近况,又何尝算不得是久居的常州人呢?尽管一生潦倒,无所成就,可是两眼并不昏花,仍然能阅读细小的文字,这也是人生的一种大幸啊!东坡对于人生意义的超迈到了晚年又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一日一千偈,电往那容诘。

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

东坡与维琳长老皆为丙子年(1036)生人,三万日暗含着一生即将过去。人生的烦恼原是来自于过分执着于身体的实相,这与老子的“在我有身”是一脉相承的。不仅如此,东坡到了晚年的常州,似乎特别着力于此。比如《送沈逵》诗云:“嗟我与君皆丙子”,《赠长芦长老》诗云:“与公同丙子,三万六千日”。东坡曾与韩愈相比,谓“退之以磨蝎为身宫,而仆以磨蝎为命。”按照四柱命理学的原理,东坡当生于卯时,丙子年之卯时生人,因子卯相刑,故而晚年偃蹇多难。东坡以此来描述自己的人生,可谓知天命矣,也反映东坡完全置己身于天命之中的超越。

纪念馆门口有一尊东坡坐像,取名“毗陵我里”,这是东坡晚年对常州深深的认同感。但是以东坡之超然,绝不会以一地相许。东坡在徐州时曾言“使君原是此中人”,在岭南时曾道“不辞长作岭南人”,到了海南岛又说“九死南荒吾不恨”。很显然,东坡是以无限宏达的胸襟包容着祖国的山川。东坡不是非此即彼的俗人,他对于宇宙人生的态度应当是“此心安处是吾乡”。这是一种智慧,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精神,东坡式的精神,这才是真正的东坡。

正欲离开,有幸结识了东坡后裔苏东先生。苏先生惠赠苏氏宗谱,令我感激莫名。我望着庭院中的繁华,厅堂中的东坡塑像,心中升起无限的感慨。看着想着,出了神,竟失了方向。返滁后,我端坐在书桌前,缓缓打开东坡诗集,里面的山川宇宙、江河湖海仿佛都有了生命,各种命运的人物在东坡的笔下又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随着我的心脏跃动。我想到了东坡的名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藤花旧馆是我到过的地方,又何尝不是飞鸿踏雪呢?

藤花旧馆内苏东坡像

2021-09-02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49617.html 1 3 藤花旧馆忆东坡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