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来彩
小镇留在记忆里,成为一种怀念。我一直希望寻一个洒满阳光的日子,再次走进小镇,用脚步叩响长街的青石板,用手指轻抚布满青苔的砖墙,重回旧时光。
小镇在苏皖交界处,紧靠滁州,毗邻南京,曾是安徽全椒县东部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为古代的通衢要地,故而有一个特别的名字——“界首”。我不知“界首”是否有“边界之首”之意,不过对我来说却是意义非凡,它是我对繁华的最初认识,汇聚了我童年时对外面世界最美好的想象。
我第一次到界首小镇大约是七岁时,那天正是界首庙会。母亲起初不肯带我去,因为从我家到界首要徒步行走近十里的路,她担心我走不了这么远,但在我手拍胸脯的保证和死乞白赖的纠缠下,母亲只得勉强同意。一开始,我信心十足,可是走着走着,腿酸胀起来,等到杨庄的一座古石桥时,我实在走不动了,母亲只得停下背着我走。我很快在母亲的背上睡着了,当我被一阵热闹的锣鼓声惊醒,知道已经到界首小镇了。我下了地跟随母亲行走,看到赶庙会的人摩肩接踵,塞满街巷,热闹非凡。小镇店铺林立,每条街从头到尾摆满各种各样我从未见过、用过、吃过的商品,令我欣喜不已。阳光是亮晶晶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亮晶晶的。
界首小镇与别的小镇不同,它每年的农历二月初二都会举办庙会。“二月二”是个特殊的日子,民间有“龙抬头”的说法,以示敬龙祈雨,保佑丰收。界首庙会现已被列入滁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关于庙会的形成有多种说法,一说是古代界首镇因久旱无雨,庄稼无收,一老道云游至此,见状便打坐作法,终于在农历二月初二唤醒了沉睡的龙王,下起了大雨,农作物大获丰收,于是人们为感恩老道,建庙祭拜,从而形成了今天的庙会;也有说是始于陈浅阜陵城的“百子庙会”,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领导建议转移而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界首庙会起初就一天,后来逐渐演变为两天。庙会期间,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家家户户燃放鞭炮,摆酒设宴。庙会上既有农家手工自制的日用器具交易,也有形式各异的皖东民间艺术表演、科技宣传等等。界首小镇也摇身一变成了一座有模有样的市镇、一个物资集散地,也成了乡民们的春耕狂欢节。在街上我看到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快乐具体可见。我第一次看到紫黑色的荸荠、被染上各种颜色的竹制乐器、街边热气腾腾的馄饨包子等等。这些景象经过岁月的沉淀与修饰后,固化成我对那个时代最美好的记忆。
我看到街边红红黄黄的酸梅汤,就说口渴了想喝。母亲却舍不得买,就说到街头人家去讨口水喝吧。于是母亲拉着我来到街头的一户人家,来开门的是一个非常和善的老太太,她家有一颗樱桃树,树上开满了红艳艳的花。樱桃树下站着一位姑娘,梳着长辫子,很好看。老太太非常热情地为我们舀水,母亲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樱桃树下的那位姑娘。后来这位姑娘被母亲介绍给了我的一位做教师的姨表兄,成为一段佳话。
后来,我在邻镇参加工作,有两个要好的同学在界首小镇工作,我便常到那里去玩,对界首小镇的了解也更多。小镇不大,不到80户,但百米长街,商贾云集。街两边有豆腐店、铁匠店、篾匠店、木匠店、糖坊、面坊等一应俱全。街上有好几户人家有亲戚在南京,有时全椒县城没有的时尚物品,小镇就有了,都是从南京进来的,所以又被称为“小南京”。
同学请我到张顺兴茶馆喝茶,跑堂的拎着大茶壶给大家加茶水,那茶壶嘴子有尺把长,他故意吊高一两尺,却能远远而准确地把茶水倒进茶碗里,像玩杂技一样。我们在东头“余德水”饭店吃饭,他家的咸板鸭真是好吃,肉质细嫩,口感独特,远近闻名,至今念念难忘。我一直觉得这家饭店生意好与老板的名字起得好有关,“余德水”,如鱼得水,所以生意兴隆。
时光柔软,见证了小镇的过往;岁月静好,温暖了行走的我们。界首自从撤乡并镇以后,这里的经济文化中心已经转移,但庙会习俗却一直保存了下来,这是一种文化传承和历史印记。再次走进小镇,小镇只留下了斑斑驳驳的岁月风情,没有纷扰与喧嚣,如一首无言的歌。
我情不自禁地走到街头的那户人家,只看到那紧锁院门的庭院。忽然想到唐朝崔护的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小院里已空无一人,邻居说他们都搬到县城居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