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8月16日
第A03版:副刊

相片里的时光

□作者:沈诗琦

我知道家里的角落有那么一个柜子,放的都是时光和往昔。我从书房拿着刚刚打印好的照片,打开这个柜子,取出最上面的一本相册,翻到还未放照片的一页。这些相册很多、很厚,从妈妈结婚开始,到我出生、满月、慢慢长大,如今成年,还在继续着,有我们一家人的四处旅游的照片,也满是随手拍的生活照、风景照。

我以一颗感慨的心把相册都取下来,随意翻开一页,我看到年轻的妈妈画着明艳优雅的妆,盘着精致的头发,半拢着一块红色的轻纱。照片的背景是深色的,衬得妈妈格外动人。她侧身坐着,头微微偏些,笑得露出一点门牙。这是一张结婚照,是妈妈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刻之一。她幸福而端庄。

正看着照片时,妈妈过来了。她也坐下来和我一起看,怀念且感叹地拿过相册,摊在手里细细看着。她说:“我年轻的时候好看不?简直是太美了!可惜现在老了啊。”

我说:“没有啊,现在也好看,你永远都好看。”

妈妈说:“那也是在你心里我才永远好看。”她说着把相册翻到我刚刚放好照片的地方。那是在西湖边上,她拿着一把扇子,戴着一顶帽子,在荷花前面对着镜头笑。照片里的她有些微胖,脸颊圆圆的,手臂和腰上都有很多赘肉。妈妈说:“哎,现在为什么会那么胖呢,我也和以前一样吃一样喝,每天也都会去散散步,怎么就胖了呢?到底是老了。”

曾经我总喜欢拿妈妈变胖的事来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而今却沉默地看着母亲接着把照片往前翻——那是好几年前,我们在象山海边拍的一张照片。那时候的我才刚刚到母亲胸口,手里拿着一个水瓶,裙边掖起,被妈妈搂在怀里,背后是汪洋的大海那有些昏黄的海水。可在时光的海里,海水越来越蓝,越来越像一块明亮的水晶。我记得,那时我拿着水瓶,不停往瓶子里装捡到的贝壳,海水漫到我的膝盖上,打湿我的裙边,我对着层层叠叠的海浪尖叫。那也是一场关于阳光和海风的记忆,是太阳火辣辣得把皮肤晒得通红,是海风吹迷了眼;那也是一场关于人的记忆,是我和哥哥在海里追着跑着叫着,玩得忘乎所以,失了控制,没了形状。可是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却始终没有妈妈的模样?没有妈妈的手臂交叠在我胸口的触感,没有重量,也没有声音?就如此惭愧地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淹没在记忆的漩涡中。

我看着照片里母亲纤细的胳臂,穿着永远不过时的白色T恤,戴着一副现在过时了的红色渐变太阳镜。她年轻,鲜妍,岁月还未曾把它行走的痕迹一圈圈缠上母亲的眉眼。我忽然流泪了。

“你咋不说话了?”妈妈推推我,“哎,象山这个时候也就七八年前——七八年啊,人就老的那么快……”

是啊,我说,七八年,人的变化该有多大呢?我长大了,大学了;哥哥长大了,工作了。我们一直在往前奔走,越走越远,越走越快。可曾意识到,有些人已被我们渐渐留在了身后?我曾觉得母亲就在身边,就在身后不远处。可忽然间发现,其实我根本没有注意过妈妈的模样,她的年轻,她的沧桑,或者是她倾注在我身前的过往。我接受着,却永不回头,永不自知。

一直觉得相片像是一种时光的信使,它的声音是按下快门的咔嚓声,它的眼睛是朝霞日暮,它横跨十年、二十年,又在某一刻向今天的我们招手。我觉得相片凝固着过往的萧瑟,因为每一次看见、触摸都勾起人再也回不去的流芳。可是为什么相片本身不能是一种流芳呢?

妈妈说:“你的一生都在里面了,以后做成个合集。”我问,干什么呢。她说,也不为什么。妈妈站起来走了,交代我把相册都收拾归整。我看着她如今宽阔的背脊,有些粗壮的手臂。这短短的一小时,仿佛走了几十年,像是一场对过去生活的交代,似乎是一种我们活过、爱过的独特而短暂的时光。

2021-08-16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48050.html 1 3 相片里的时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