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喜欢竹,特别是那种瘦竹。竹竿儿细细,竹叶儿尖尖,看上去,是那么的纤细,那么的纤弱,像是弱不禁风的病西施。其实,瘦竹之美,也正在于它的“瘦”,“瘦”得挺拔,“瘦”得细致,“瘦”得精巧,“瘦”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情致。
微风甫起,即摇曳摆动,竹叶发出唰唰唰的声响,是一些微妙情感的摩擦,声声入耳,声声入心。那姿态,尤美,是俏女摆腰,是裙女起舞。若然,孑然一株,自当别具一番风致:摇曳之姿,便有了一份袅娜之美——袅袅欲笑。仿佛,仙女下凡,化作一位竹美人,顾盼自恋,美目倩兮,蜂蝶自引。
挺然而立,在等待着,与一位翩翩公子的佳会。
蜻蜓,也瘦。
无论是黄蜻蜓、红蜻蜓,还是黑蜻蜓,都瘦。蜻蜓体型娇小,蜻蜓的瘦是一种孤俏之瘦,一种伶俐之瘦。飞逸的蜻蜓,有一种翩翩之姿,只是太过柔弱,太过柔弱,似一阵微风,似弱女的一阵娇喘。栖息的蜻蜓,无论是栖于枝,还是栖于叶,都美。那么瘦俏,那么安静,安静中,却仍然洋溢着一份飘逸之美。
夏日,蜻蜓与瘦竹相遇,是一种缘分的注定,更是一种美的缠绵。
昔年,我居住乡下,庭院中栽有瘦竹一蓬——我喜欢竹影盈窗,也喜欢竹影凌乱。
一到夏天,便有许多蜻蜓,栖落竹上——感觉,栖于枝,栖于叶,都美。
近午,栖落的蜻蜓特别多。此时,我常常会拿一条脚凳,坐在阳台上,静观那些栖落的蜻蜓。黄色和红色的蜻蜓居多,竹枝青青,竹叶碧碧、翠翠,于是,碧绿的色彩,就与蜻蜓的黄与红,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远望,瘦竹一团,宛然一块碧玉,红、黄的蜻蜓,即如碧玉上的镶嵌,亮目极了,也璀璨极了。风来竹摇,那些辍着的蜻蜓,便也随风而动,不,简直是随风而舞。瘦竹瘦,蜻蜓弱,此等“瘦”与“弱”的接触、伴随,极大程度地彰显出一种柔性之美,一种婉约之美。
月朗星稀的夏夜,许多蜻蜓,喜欢栖于瘦竹过夜。
月下的瘦竹,也只是淡墨一团,有一种依稀之美,有一地斑驳之美。此时,栖于枝叶上的蜻蜓,就成了瘦竹上夜的精灵——一种静默而守的精灵。纹丝不动,像粘贴住一般。又似一位位小隐士,大隐藏人海,“小隐”辍瘦竹。可总也隐藏不住它们的存在,那薄如蝉翼的翅膀,在月光下,成为了一个个闪亮的光点。光点,莹莹闪烁,瘦竹上,是浮泛的月光,是天上坠落的一颗颗小星星。
这个月夜,因此而明亮,因此而生动,因此而迷人,也因此,多了一份风情的浪漫。
竹瘦,竹直,竹硬,竹有节。所以,竹为文人所喜欢,成为“四君子”之一。于此,竹便入得文,也入得画。
画竹,总得有些点缀,于是,蜻蜓自然也就成为了点缀物之一种。于是,竹与蜻蜓便在书画中搭配,形成一种文化现象,成就一番文化高度。
画面,要么蜻蜓辍于竹之枝叶,要么蜻蜓飞逸,若即若离——似在寻觅,又似在接触。都娴美,都生动。
最典型的作品,当属白石老人的一幅《竹叶蜻蜓》图。瘦竹一株,顶部还被斜刀削去了,主干仅剩半截,虽则半截,却依然挺拔而立,节节鲜明、动人;主干斜逸竹条三枝,竹叶也只是数片;一只蜻蜓,飞临半空,专注地盯视着那半株瘦竹,翅膀振动,仿佛能听到飒飒飒的振翅声。画面,简练、明净,却又栩栩如生,见得出白石老人对生活的观察力和非凡的笔力。
竹蜓,竹挺、主挺也。画瘦竹与蜻蜓,中国文人有着自己的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