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6月17日
第A06版:副 刊

滁山与我最多情

——《王阳明在滁州》导读

○张祥林

唐宋以降,滁州的青山秀水和淳朴民风,吸引了一代又一代名宦文客。韦应物吟咏“西涧春潮”,首先将滁州山水风光推荐给世人。接着,欧阳修又在琅琊山水中敞开了“与民同乐”的醉翁情怀。斗转星移,岁月沧桑,青山依旧在,流水不绝音,山林间的亭台楼阁屡废屡修,滁阳驿道上的车马南来北往。

明朝正德八年深秋十月,王阳明来了!琅琊山向这位大思想家敞开了欢迎的怀抱。滁阳山光水色再一次打动这位大儒的心灵。他的感触和情思爽爽地融化在山岩、流泉、飞鸟、深树丛中。与韦欧寄寓山水、怀民忧乐的诗文相比,他的心学更多了些与天地远古衔接的哲思意境。

王阳明与弟子们或默坐于室,静思澄虑,或悠游于林泉,得之天籁,洗净纤尘。踏着深秋的枯叶,坐看棲云楼外的飞雪,行走在春天的山间小路,盘坐在淙淙流淌的让泉石阶,仰望高天流云,抚爱林间花草,玩石戏水,摩挲碑崖。每至月上林梢,数百人环龙潭而坐,吟诵圣贤之声,诸生提出一个又一个古今话题,思古哲诸子本意,发今人纷纭之见,先生或简言作答,或宏论数语,或默言示其自得。听先生点睛之语,遂成传习之录。

“草堂寄放琅琊间”“只把山游作课程”。阳明学说在青山绿水中凝练升华,王门学派的游学活动从此别开生面,在琅琊群山空谷传声,播及大江南北。

……

以上引述的几段文字,出自拙著《王阳明在滁州》。此书忝列于近期出版的“滁州文化丛书”,汇集了本人近些年研究阳明心学的资料论述,按照编纂要求,采用了史话的笔法写出来,也算是首部记述王阳明及其后学在滁州来龙去脉的开荒小筑吧!说不上欣慰,总有点引人注目的奢望,故此,再与读者絮几句本书的脉络。

王阳明,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全能大儒,他传奇的经历和宏远的学说,震撼明朝,昭著后世,影响五百年至今。本书力图从王阳明波澜壮阔、历经磨难沉浮的生涯中截取在滁州这一段轨迹,探究阳明学说在滁州的承前启后及其对后世的影响。

王阳明来滁时,已逾不惑之年,历经了格物苦求、宦途蒙冤、龙场悟道、居夷处困、庐陵施政的磨练,四十岁以前的经历,为他到滁州作了色彩斑斓的铺垫,其思想学识已趋于成熟。到滁州前后,是王阳明学说形成的第二阶段,此间也是阳明先生心旷神怡、聚众游学之时。王阳明酷爱琅琊山水,欣然于滁人的淳朴民风,他在滁州构筑来远亭、始创马政街,修官仓、倡孝义,与滁州山水和学人结下深情厚谊。

王阳明为太仆寺西南的龙潭西侧那一片高岗起了一个曼妙的名字:梧桐冈,并在岗上构筑了一座“来远亭”,期望在滁州讲学,能引来远方的凤凰,有更多的有志学子求索问道,钻研远古圣贤哲理,以开心学之大观。

在风光怡人的梧桐冈上,王阳明向他的学生们论说心学思想的基本出发点。王阳明说:“心即理”,这是我的思想立论的基本点,心外无理,心外无事,心外无物。阳明反对朱熹通过事事物物追求“至理”的“格物致知”方法,提倡“良知”,从自己内心寻找“理”。在知与行的关系上,强调“知行合一”,互为表里,不可分离。内修静坐体悟之功,或省察克治之功,全在于自省自知自得,如同“哑子吃苦瓜”,这也就是阳明学说方法论强调自主性和实践性的特点。他引导人们向内心寻求精神解放,无异于在一潭死水中扔进一块石头,激起层层波澜,让学子们脑洞大开,给当时的社会思想意识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四面八方的门生赶来滁州游学,他们之中,有与阳明交往的学友仕宦,有进京赶考途径滁州或是从南北各地慕名而来的秀才举人、往来公干的宦游官员,还有太仆寺僚丞、滁州府院吏员和本地学子。这些人大多为当时的社会英才,他们想从王阳明学说中追寻新思潮,新思维,籍以完善自我,或经国济世,或独善其身。他们跟随王阳明问学论学,形同于孔子之教弟子。除了语录体式的问答,阳明先生还有许多书信、作序、赠诗等,为门生学友释疑解惑,申述论点。阳明先生的挚友,明代另一位思想家湛若水也专程来到滁州,与王阳明彻夜切磋论学。游学滁州的学宦们从这里走向大江南北,多成为王学的中坚、经世栋梁,成为各地名宦乡贤而载入史籍。其中滁人数十名学子有名可稽者如:孟源、孟津、戚贤、孙存、刘韶、石玉、朱勋、田鳌、萧惠等,日后多成为名儒乡贤。

滁州成为传播阳明学说的望地,王阳明撒下的心学种子在滁州土地生根开花,此后,王门后学在滁州连绵不绝地展开活动,自嘉靖十五年(1536),阳明弟子后学、太仆寺和地方官员修建滁州阳明书院(祠),历次修缮后的活动,都是对阳明心学的重光,阳明书院成为琅琊山下又一座人文精神的地标。南谯书院、阳明书院,迎纳王幾、钱德洪、罗洪先以及后来的周汝登等名流,往来交会于滁州全椒。戚贤、孟津、孟源、朱勋、孙存等滁州亲炙弟子,或在官或在乡,继承先生衣钵,始终以良知之学为宗。胡松、周冕、王可立、石玺等官绅乡贤,私淑阳明,也构成一个崇王群体。太仆寺卿臣和滁州地方官府中许多人传习阳明学说,他们迁职各地,为官为学,对于传播王学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王阳明“知行合一”“致良知”思想,对后世滁州官吏在施政和社会教化的影响显而易见,受阳明思想熏染的滁州官吏,仁民爱物,整饬吏治、教化民风,兴办了一些务实利民之事,如奏疏宽政、勘踏灾伤、赈灾减赋、关心民瘼、修桥筑路、治河筑坝、完善邮传铺递、守城防寇,保障一方安宁,尤其重教兴文,设立社学、教化民众、以德化民,深为滁人感念。

时至晚清,一场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震撼着古老的华夏,也冲击着宋明文化的望地滁州。在儒学经历着生死存亡的演变中,阳明学说虽处于冷落状态,但他那具有独立思考、思想解放的特质,一直潜藏着巨大的生命力。近代滁州士人和民众仍然没有忘记这位全能大儒。时风巨变引发传统的没落,也带来了新生态的崛起。随着清末津浦铁路开通,滁州城东关外成为一块新潮热土。也就在这个时期,清末到民国前期,阳明学再次得到思想界重视。康梁借黄宗羲的民本观点宣传改良的民主精神,随后的哲学家们进而从王阳明的学说中吸取新儒家的养料。在新文化运动中,受到新学教育的滁州学子章益、单向枢、吴葆初、胡竟铭、金言直等一批青年回到家乡,来到东关街,向民众宣传反帝反封建的新思想、新道德、新文化、新潮流,开办假期义务学校,讲授现代文化知识,组织义演,创办刊物《清流声》,他们将王阳明在滁州讲学的良知内涵转化成追求独立自由之精神。最能说明的例证是:清末到民国时期,滁州最繁荣的东关外街区曾经设立过“阳明镇”,“遵阳街”的名称一直延续到今天。究竟是什么情结,让王阳明能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名声流芳,“遵阳街”名称又有什么样的含义?本书引领读者到滁州的历史记载和传统人文中寻找答案。

穿越五百年时空,阳明先生再次与我们神交。当代滁州阳明学文化的帷幕已经徐徐开启,先生的不朽思想将长久为滁人景仰传承。先生主事的南京太仆寺已经重建,梧桐冈上依旧树木葱茏,我们期待着先生与诸生吟歌的龙潭发掘修整,期待着丰乐亭旁的阳明书院早日复新。本书浅陋的叙述难免捉襟见肘,尚有待于更加深广的探求。

五月的和风扑面而来,窗外榴花如火,开得烂漫,我又想起先生在南都《寄滁阳诸生》的诗句:

一别滁山便两年,梦魂常是到山前。

依稀山路还如旧,只奈迷茫草树烟。

归去滁山好寄声,滁山与我最多情。

而今山下诸溪水,还有当时几派清。

《王阳明在滁州》张祥林/著

龙潭之上梧桐冈

王阳明塑像

2017年“王阳明在滁州”研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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