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回忆小时候,过端午,大有情趣。
我们家兄妹多,我之下,尚有四个小妹。四个小妹,挨肩生长,终日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像四只花喜鹊,又像四只翩然而飞的花蝴蝶。
那几年,每年的端午节,早晨一起床,孩子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净目”:艾草泡水,以之洗眼,据说,可以明目。洗眼的同时,也就把脸洗了。
梳洗罢,四位小妹就被祖母叫到庭院中,站立在堂屋门前的石榴树下。
端午时节,石榴花开得正盛。叶绿花繁,榴花,开得红,开得艳,开得热烈,一朵朵的石榴花,霍霍燃烧着,“五月榴花红胜火”,诚然不虚也——站立庭院中,那个早晨,你会感觉到,满庭院都红光艳艳。
接下来,就要展开一项庄重而又有趣的工作:簪榴花。
四位小妹,绕树而行,指指点点。指点的是石榴树上的榴花——哪朵花,花更大;哪朵花,色彩更鲜艳。祖母遵照她们的指点,一一采下,然后,郑重地将各人选定的榴花,插到她们的鬓角上;头发稀疏的,祖母就干脆用一个发夹,将那朵榴花夹在鬓发上。花太红,太艳,一朵榴花,就足足把少女的脸染红了。红艳艳的花朵,红彤彤的脸蛋,两相辉映,愈加明艳,真可谓“二美并”了。
簪花的四位小妹,高兴极了。在院子里,又跳又唱,一边跳唱,一边还拍掌呼应,绕圈环行。头上的榴花,则在晨光的照耀下,红艳灼灼,散溢出五月里特具的明媚和灿烂。
那些个端午的早晨,真正是满庭院红艳明媚,满庭院喜气盈盈。
到了最后,祖母自己,也会采一朵榴花,插到自己的鬓角上。那个时候,祖母虽然还不是很老,但头发却也大多白了。红花映白发,站立一旁的我,觉得很是好笑。站在一边的母亲,对着插花的祖母,脸上也是笑盈盈的,不过,她的笑,毫无讽刺意味,或许,她只是笑祖母那份“返老还童”的童心吧。
石榴树,家家庭院中,都栽有;石榴花,那个时候,就被认为是五月里最美的花了。所以说,好多年来,我一直认为:端午簪榴花,只是因为端午时节,榴花最美。却从来没有想过其他什么。当然,祖母也没有说,或许,祖母也根本不知道,她只是延续了一代代人的某种节日行为罢了。
直到长大后,读书多了,才知道,端午簪榴花,其实是大有讲究的,而且,古已有之。
《吴志》上说:“端午,簪榴花、艾叶以辟邪。”
顾禄《清嘉录·端午》:“五日,俗称端午。瓶供蜀葵、石榴、蒲蓬(“蒲”。是指菖蒲;“蓬”,是指飞蓬)等物,妇女簪艾叶、榴花,号为‘端午景’。”
可见,端午簪榴花,首先是有其实用意义的,即“辟邪”。但何以“簪榴花”会辟邪?古书上却没有说。我推想,应该是借助了五月榴花特有的“明艳”。明艳似火,似霍霍燃烧的火,而“火”,是能摧毁一切的,故尔,也就能镇压一切邪毛鬼祟了。
不过,我更赞赏顾禄“端午景”的说法,即端午“簪榴花”,首先是“一景”,是人们爱好美,追求美的“一景”。
试想一下:端午这天,天光朗朗,大街上行走的女人——大人,小孩,人人头上都簪一朵榴花。一路走来,一路风光,一路花香,人摇摇,花摇摇,风情亦摇摇。这是何等美的一道风景啊!
簪朵榴花过端午——寻找一份怀旧的情怀,同时,也装扮一下这个美好的时代——锦上添花,风景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