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来彩
方浚颐是安徽省定远县炉桥镇人,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进士,同治八年授两淮盐运使,后淡出政界,到扬州创办淮南书局。他的经历和薛时雨相似,只不过一个是弃官从文,一个是弃官从教,两人兴趣相投,又是同乡,交谊很深。他常到惜阴书院看望薛时雨,与薛时雨诗文唱和。当听说方浚颐广揽四方贤士,校刊群籍,并开办梅花、安定两书院时,薛时雨便推荐侄女婿袁昶到淮南书局任职。一直在惜阴书院求学,并兼做薛时雨秘书的袁昶将要离开书院时,薛时雨见他琴剑一囊,身单影只,临别凄然,不禁感慨唏嘘,作诗赠别。
前几年,方浚颐到惜阴书院造访,薛时雨和他谈起一代文学大师、安徽省全椒人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故事,向他道出《儒林外史》中人物真实姓名,并说起《儒林外史》书籍出版后的遭遇。吴敬梓写出《儒林外史》书稿后,几同乞丐,无钱刊刻出版,就将书稿交给世家亲戚、表侄兼好友金兆燕。此时,清代文学评论家金兆燕以举人身份出任扬州府学教授。金兆燕家和吴敬梓家在全椒是几代的老亲,金兆燕的父亲和吴敬梓既是表兄弟又是连襟,吴敬梓在生前曾得到过他的许多帮助。金兆燕得到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手稿后,就想方设法在扬州刊刻出版,使这部皇皇巨著得以面世。可惜太平军数次占领扬州后,战火不断,战乱不堪,使这部书的刻板散佚无存。薛时雨觉得非常可惜,现在方浚颐要在扬州办淮南书局,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他将自己笺注的《儒林外史》交给他,希望他能够帮助搜集散轶的《儒林外史》刻版,使这部著作重新出版。
后来,薛时雨又找到好友金和(字弓叔,号亚匏),他的外祖父是吴敬梓的堂兄,他也是金兆燕的直系亲属。薛时雨希望和他一起集资重新刊刻出版《儒林外史》。由于金和对吴敬梓的身世和创作情况非常熟悉,所以薛时雨便嘱咐他作跋。同治八年,在薛时雨和金和的共同努力下,《儒林外史》在苏州群玉斋得以重新出版,重见天日。金和在“跋”中说:“薛慰农观察知(吴敬梓)先生于余为外家,垂询及之”。薛时雨为这部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的出版行世,立下了汗马功劳。
现在薛时雨参观了修葺即将完工的平山堂,很受鼓舞,急切地向方浚颐讨教平山堂修葺方案、资金来源等情况,“方兄,我很想像你这样重修欧公留下的醉翁亭和丰乐亭啊!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方浚颐向他详细介绍了平山堂修葺的预算、资金来源、设计方案、寻找工匠、监工等,还有要注意的一些事项。
薛时雨听了,竟有些担忧地说:“我没有方兄这样有公帑支持,我只能靠志趣相投的同人们慷慨协助,向他们募资来了却这桩心愿啊!”
于是,他将《重建醉翁亭、丰乐亭募启》发给参加欧阳修纪念会的诸同人,得到了大家的纷纷响应。方浚颐不仅带头捐资,还把修葺平山堂的设计图案送给他,使他茅塞顿开,对重建醉翁亭、丰乐亭更有信心了。
他有感而发,为平山堂的欧阳修祠写下楹联(这副楹联至今仍然保留在那里),云:
遗构溯欧阳,公为文章道德之宗,侑客传花,也自徜徉诗酒;
名区冠淮海,我从丰乐醉翁而至,携云载鹤,更教旷览江山。
不久,扬州的安徽会馆落成,薛时雨再次受方浚颐之邀,来到扬州,参加安徽会馆落成仪式。他又为扬州“安徽会馆”题联:
壤错江淮,评二分明月,十里红桥,桑梓风光应让美;
欢联觞咏,望冠盖名流,朱圭旧族,鱼盐薮泽莫伤廉。
并号召安徽同乡和诗友为醉翁亭、丰乐亭捐资重建,得到了大家的纷纷响应。
《重建醉翁亭、丰乐亭募启》发出后,他的同僚、朋友知道他的心愿后,纷纷捐款。弟子们也积极响应,尤其是浙江和南京的弟子们更是倾囊相助,就这样他筹齐了先期动工所需的费用。
同治十一年(1872年)农历4月5日清晨,薛时雨满怀兴奋的心情再次来到琅琊山。此时山色重重,树阴霭霭,远远就听到破晓的古寺钟声。他径直来到琅琊寺,敲开大门,迎接他的正是慧参和尚。慧参和尚一见薛时雨,很是惊喜,与几个月前相见不同,这次有些朋友相见的意味,他也知道了薛时雨的身份。
薛时雨朗声大笑,说:“大师,我这次来是兑现承诺的哦。”
慧参和尚将他迎进寺中斋房,便叫小和尚端来山茶。他们在斋房里边喝茶边聊起来,薛时雨提出:“可否请大师提供醉翁亭和丰乐亭毁坏前的摹图,供参考。”
慧参和尚点头答应帮助寻找,随即谦恭地说:“老衲也有个请求,可否请大人为本寺大门题写楹联啊?”
薛时雨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小和尚拿来纸笔,薛时雨想了想,挥笔写下了楹联:
愿将山色共生佛;
修到梅花伴醉翁。
慧参和尚问这副楹联是什么意思?薛时雨耐心地解释道:“‘愿将山色共生佛’,意思就是希望用这美好的山色来作为供奉佛的供品。这里山清水秀,山色实在是太美好了,也只有这样的美景供奉给佛,才可与之相匹配啊。而下联‘修到梅花伴醉翁’,意思就是在这样美好的山色里,我只想修身成为梅花,有它那样的高洁品质,才能与醉翁欧阳公相伴啊。”慧参和尚听了连连点头,心花怒放。接过楹联,郑重地说:“我要请人把它镌刻到大门上,使琅琊寺蓬荜生辉。”
接着,他带着薛时雨到醉翁亭和丰乐亭进行实地考察,一起商讨重修方案。等走到破败不堪的醉翁亭时,薛时雨在一片瓦砾中急切地寻找,想看看被称为醉翁亭镇亭之宝的“欧文苏字”的碑刻还在不在?看到许多断碎在地的石碑,被泥土和绿苔包裹着,有的已经模糊不清,大多残缺不全。于是便叫慧参和尚找来铲子,他亲自扪碑剔藓,竟然发现他最钟情的“欧文苏字”石碑还在,虽然有些破损,但整体还是完好的。他非常高兴,庆幸欧阳修的千古名文没有被隐没,苏轼的绝世书作没有被毁坏,当使之重新发扬光大,并流芳百世。
走到已经泉枯曲毁的“六一泉”和“九曲流觞”,他不禁想到40年前,和几位兄长们一起游览醉翁亭时的情景。他们在石壁上题诗,在“九曲流觞”里击筹斗酒,醉了便大声吟诗作对。才子少年,风流倜傥,吸引了许多游人来围观,多么快乐的少年啊。他曾经为“曲水流觞亭”题联:“沿洛邑遗风,杯渡轻便增酒趣;仿山阴雅集,波流曲折见文心。”为欧梅亭题联:“行乐处草木可敬;会心时鱼鸟相忘。”可是现在兄长们一个个如落叶般凋零了,星散了,永不能相见。而那个当年最小的陪游者,现在也是两鬓斑白了,只能独自来游览了。想到这,他不禁悲从心起,禁不住泪流满面。随口吟咏道:“四十年前汗漫游,一门裙屐尽风流。狂磨石壁题诗草,醉唤山僧搉酒筹。盛会无如同气乐,名区只是劫灰愁。当时末座追陪者,只影重来雪满头。”
他和慧参和尚一起商量设计方案,规划预算。慧参和尚被薛时雨炽爱家乡的赤子之心所感动,他表示也要像薛时雨那样去化缘,重修琅琊寺,恢复东南名刹的荣光。薛时雨听了,心里又高兴又暗自好笑,幽默地对慧参和尚说:“我和您一样,不就是个在舍僧吗?”慧参和尚不解,被他说得愣住了。
薛时雨哈哈大笑,解释说:“我到处央求别人醵资捐物,投名刺于人门前,不就和你们和尚托钵化缘一样吗?”说完他们一起笑起来。
随后,他挥笔写下了《孟夏五日独游醉翁亭得诗四律留赠慧参和尚》四首诗,其一云:
环滁山色锁重重,破晓遥闻古寺钟。
新笋怒穿城脚出,野花香扑马头浓。
悬崖飞瀑僧承笕,幽谷留春鹿养茸。
行到亭西怀太守,扪碑亲扫绿苔封。
其四云:
江湖随处募金缯,笑我真成在舍僧。
投刺于人如托钵,结庐付尔好传镫。
名山半作招提院,法界宜参最上乘。
文字禅兼香火社,打包行脚漫相矜。
回到南京后,薛时雨写信给滁州刺史黄云(字永臣)、安徽学政祁世长(字子禾),首先盛赞他们到滁州后取消了“考棚捐”,为滁人减轻徭役,接着诚恳地希望他们在重建醉翁亭、丰乐亭时给予帮助,得到了他们的响应。
他还想到一件事,就是自己远在南京,如何指挥、监督“两亭”的重建工作?必须要找几个熟悉滁州情况肯做事、自己又信任的人作为联络人。找谁呢?他思来想去找到好友、居住在滁州的画家黄铎(字子宣)和章家琮(号壁斋)一起摹画重建醉翁亭和丰乐亭的效果图。章家琮是滁州人,在江南乡试拔贡;黄铎祖籍江宁,父辈起移居滁州,并入滁州籍,举人出身。作为滁州人,他们对醉翁亭和丰乐亭原来的形貌都很熟悉,也非常希望能够重建好醉翁亭和丰乐亭,使这些名胜古迹重见天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