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安顺
看见长亭,我就想起了李叔同,想起他创作的那首《送别》诗。长亭古道,芳草连天,晚风拂柳,笛声寒残,还有那山外青山。我感觉,那画里,天蓝地净,有点儿悲凉。接着,诗的下段,就写出了这种悲凉。试想,在天之涯,在地之角,知交虽在,心意半零落,远去的人影半零落,思念之情,也半零落了。今宵别离,如梦心寒,时空恍然,只有一壶浊酒,尽情余欢。那送别里,写到的长亭,古人就在亭里喝酒,也喝茶,也许那酒太浓酽了,那长亭,不叫酒亭,叫茶亭。茶之清芳,就像李叔同笔下的别梦寒意,袭人心魂,让人久远迷恋。
那诗,是写给知友许幻园的,他是华亭诗人,城南文社“天涯五友”之一。当时,随着辛亥革命、军阀混战、二次革命失败等社会大变故,许幻园家业败落,生活艰辛。那是1914年冬天,大雪纷飞,旧上海一片凄凉景象。许幻园决定携妻儿,去北京从政。临走时,李叔同写下这首《送别》,送给他,以表依依不舍之情。1927年秋天,“天涯五友”中的四友李叔同、许幻园、袁希濂、张小楼在上海重聚,此时五友中的蔡小香已经去世。官运不济的许幻园,因生活所迫,之后还去了上海大王庙当居士。而李叔同,早在1918年,就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剃度为僧,法号弘一,后被世人尊称为“弘一法师”。
也许,李叔同也没有想到,那诗谱曲成歌后,广为传唱,成为经典歌曲。歌声优美,像陈年美酒,经久弥香,旋律委婉悲壮,音韵怅然,荡气回肠。可以想象,一幅温馨唯美的画卷里,一座长亭内,放着一张茶桌,惺惺惜别的茶客,以天为歌,以地为琴,以风为笛,用心灵抚琴而歌,吹响柳笛声声,凄婉缠绵。李叔同,是一位大画家、佛教圣人、教育大师,他心境高远,培养过众多名家巨子。他的歌,让人想起天地间的一座古茶亭,还有长者,长久伫立风中,看山河弥香,日月芳华,时光变得如泣如诉。我想,听着这首歌,我仿佛成了望断天涯之人,折柳而别,在夕阳中挥手。天涯芳草,清莲苦寒,心意高洁。让茶水,滋润天地灵气,挥洒心怀舒畅,袅袅飘散的,是自由的芳魂。
我去过另一座古茶亭,叫“三癸亭”。相传茶圣陆羽,在妙喜寺旁建了一座茶亭,他请皎然法师赋诗,让好友颜真卿题字命名。三位名人,完美合作的茶亭,被世人称之“茶亭三绝”,成为当时湖州的胜景佳地,朝拜造访之人,络绎不绝。皎然与陆羽情谊深厚,可从皎然留下的寻访陆羽的茶诗中,略见一斑:“叩关一日不见人,绕屋寒花笑相向……独立云阳古驿边。凤翅山中思本寺……”。茶亭、茶诗、书法相得益彰,传达了古代名人的儒雅风范,表达了他们茶意心境,超凡脱俗。古茶亭,屹立于山野高地,也在中国的人文理想中,成为风景。
从一篇文章中,读到一个号称茶亭博物馆的地方,全县大大小小各种叫得上名字的茶亭有五百多座,一个仅三十万人的小县,茶亭如此密集如云。在一条约三、四里路的田垄上,竟然建有不同年代、不同风格的茶亭六座。那儿的每个茶亭,都有自己迥异的风格:有黄土夯筑,有砖石彻造,有实木搭建,还有钢筋水泥筑成……有的建成通透的亭子,有的建成小屋状的民居,还有与圣旨钦命敕建的“节孝坊”,合二为一,建成了茶亭。五百多座茶亭,成为当地的名胜古迹,跨越几百年风雨沧桑,老态龙钟,古朴苍凉,透露历史质感中的悠远记忆,让人想起它,供人遮风挡雨,在悠悠时光里,无数饮茶人,纷至沓来,驻足休憩,捧茶畅饮,有人穿着厚实的草鞋,也有人长袍马褂。他们的欢声笑语,在天地间久久传扬,从古至今,不绝于耳。
我想,一座座茶亭,象征着一颗颗向善之心,荡漾淳朴芬芳的乡情民风,弥漫积德行善的心意风情,洒落乐善好施的温暖阳光。在遍施玫瑰于乡野的美好渴望中,人性的善良,汩汩流淌,像清风拂过茶亭,也像茶香,飘散在历史的尘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