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4月12日
第A03版:副刊

忆 母

□王学军

清明时节雨纷纷,每年这个时节绵绵不绝的雨雾,笼罩着原野,老天似乎及时营造悲怆的氛围,垂泪哀思逝去的亲人,重拾不复存在的温情岁月。

这样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母亲。也许思念得过于深切真切,清明前夜她老人家托梦给我,母亲的音容依旧亲和,一会儿拄着拐杖,一会自个儿推着轮椅蹒跚走着,她叫着我的乳名,问我日子好不好,我伸手去搀扶她,却总是触摸不到那双干瘦的手。我们母子就这样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终,她还是像从前那样,站在远远的地方用温暖的目光看着我,母亲总是想念我,但又不愿意打扰我,我用尽力气奔跑过去,未曾想母亲却轻轻地越走越远,竟然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母子连心,梦中醒来,两行热泪滑落在枕边。在漆黑的夜里我又回到了从前,回到和母亲相依相伴的岁月。

母亲90岁的时候,因为脑梗,行动更加蹒跚,我们这些整天忙碌的儿女为了照顾她,雇了一位远房亲戚来服侍她的生活起居,为了早晚探望方便,我把母亲和护工安置在老校区教工宿舍,虽说是老校区,其实就是名副其实教师住宿大院,院外才是街坊居民。自学校迁址以后,这里显得异常空旷冷清,只有几个老人在院内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打发着乡村缓慢的时光。

一天,护工突然跑来找我,说我母亲和街坊邻居争执得厉害,不依不饶,谁都劝不了。我先是一愣,转而又淡淡地笑了笑,母亲平日热心肠,与街坊四邻相处甚好,应该没事。我让护工先回去安定好母亲的情绪,待我安排纷繁的公务,很快就过去。护工走后我感蹊跷,事情可能远非那么简单,母亲虽然脾气刚强,处人待事却十分豁达,别说街坊邻居,即便是生人求助,那怕是求财化缘的,不问虚实真假,她总是从贴身的手绢里拿出纸币,最少也是十元。这次会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呢?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加快脚步从新校区赶往老校区。

我老远就看到母亲拄着拐杖,站在土堆乱石间,她常坐的轮椅车也翻了个底朝天,她的对面站着街坊老吴一家子,他们彼此对视,如两军对峙,谁也不相让,四周还聚集着许多围观的人。我忙上前询问缘由,原来,老吴家要在自家院内搭间厨房,嫌自家院内面积小,想占老校址一个墙角。母亲得知后坚决不同意,自个儿推着轮椅挡在校区的墙角。眼前的母亲脸色十分难看,一声不吭,像变了个人似的,站在墙角死死守着。气大伤身,我十分担忧母亲的身体,毕竟她年岁已高,又患脑梗,便连哄带劝,请她先回房间。可任我怎么说她就是不愿离开。老吴一家见老人这么执拗也自觉私占公墙无趣理亏,考虑到如果老人因此出了意外自己还得吃官司,无奈之下便自觉撤回了院内,答应不再占用学校土地的一分一毫。

事情总算平息了,我和护工扶着母亲,端正轮椅推她往房间走,母亲回过头仔细瞧了瞧已挖了一半的墙角,语气极其认真地说:“公家的东西谁都不能占,人做事要凭良心,心眼要摆正!”母亲的一番话,让我沉默许久。我略含埋怨地说:“院子那么多人都不愿意管的,你这么大年纪为何要多管闲事,不怕伤了街坊和气么。”母亲吃力地用拐杖敲打着我:“儿呀,如果人人都这么想,这世道不就乱了么!”我哑口无言,虽说母亲生活在艰苦年代,大字不识几,可公私分明,比我们这些读书的心里还亮堂。回到屋里,我给母亲脱下满是泥巴的鞋,给老人家洗脚。母亲这时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她用暖融融的目光看着我,用那双干瘦细长的手指在我头发间像是寻找着,半晌她叹了口气:“儿,怎么你的头发里也冒出这许多白毛,愁什么,担子重了?许多事不是事,看开点,许多气不该气,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低头暗自笑了,只知母亲宽厚豁达,没想到内心原来也这样的细腻微妙,是非轻重这样明了。母亲瞅见我开心,也乐了,屋里盈满了欢欣,岁月静好定格在那小学的房间里。

是啊,与亿万中国农村妇女一样,在母亲的脑海里,或许没有家国情怀,公私分明这些高尚的字眼,可正直、无私、善良、纯朴,这些美好的品格一直流淌在她们的血脉里,在苦难中是拯救自己的精神力量,在幸福的时光里是滋补生命的营养,生生不息,世世传递,它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引领我们的初心走向灿烂的未来。

可惜,一场车祸竟然降临到年近百岁的母亲身上。她老人家走了,留给我们的不单纯是亲情的思念,更有许多公德之心的回忆。

家训

2021-04-12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36248.html 1 3 忆 母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