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倩

哥哥托侄儿寄给我新年小礼物，两本家中留存的老书，一本新书：1956年版的《我们的礼物》，1954年版的《新月集》，新版的《金蔷薇》。皆我所爱，感激。

《我们的礼物》是小学时所读。家中藏书在文革中上缴了无数，多为线装本。残留有几本，包括一些旧时的歌曲集，被父母偷偷留存下来。《我们的礼物》是苏联文学影响下的产物，不过在70年代读到它，还是很喜欢。有一篇关于刺猬的诗歌，哥哥说需用悄悄的声音去读：“念我这个故事，请悄悄地，悄悄地……”那个场景至今难忘。

书中童话和小说，内容皆记不清楚，但一些意象，却记了一辈子。90年代一个夏日的傍晚，骑车去京城北边的上地村。暮色西沉，成群成群的蜻蜓低低地飞过，村民肩着成筐的桃子在路边行走。这个情景让我一下子想起《我们的礼物》中的越南民间故事“蝴蝶”，非常恍惚异样的感觉。从前读过的一则小文，沉睡10多年后，又从记忆深处漾出，亲切而又奇妙。

一年级时开始阅读，市面上大部头的书很快就读尽了。三年级暑假，随父亲去他的办公室写生，系里的老师进进出出，听说我喜欢读小说，就一部一部地推荐给我，好像全都读过。初中时不觉就有点狂妄，号称不喜欢散文，觉得散文毫无趣味。后来回想到那个时候，觉得也怨不得自己，那个年代当真没有什么好的散文。

高中时，有一日在家中找到一本泰戈尔的《新月集》，第一篇就大受感动，好像每一句都将一种很特别的意象展示在眼前，一切皆为以前所不曾体会。

以后读更多的书，觉得好书实在太多了，喜欢不过来地喜欢。虽然如此，始终是非常喜欢泰戈尔，只因为在那个晚上，第一次触摸到了一个无法描述的世界的边缘。

大概每个人都会遇有某个奇特的时刻，影响其一生。这个时刻或被意识到，或未被意识到。过了几十年，我才明白许多深深打动我的场景，原来皆源于《新月集》中的第一篇“家庭”：横跨过田野的小路，天空里尖锐的歌声，黄昏的静谧，乡村的家，荒凉的土地……这一连串的意象，几乎立刻进入记忆的深处，如同一种遥远的乡愁，忧伤而且难忘。

黄昏是一日之中令人难忘的时刻。太阳落下去了，天空中残留的黯淡橙黄，是落入地平线下的太阳从深处发出的辉光，乡村在这个瞬间显得格外地苍凉，却让人深受感动。几年前读到博尔赫斯的诗歌《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读到那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终于懂得这样的苍凉和悲哀，才是人类最深最久的爱意。

年轻时心情浮躁，总是希望尽快获得所期望的一切。有一则故事，我们兄妹皆听父亲讲过：一个曾经当过士兵的清洁工为作坊打扫灰尘，从灰尘中筛选出一粒粒的金粉，最后将其打造成了一朵金蔷薇。我在大学时买了这书，哥哥也买了这书，然后都是借给了朋友后不了了之。哥哥今年买了3本，每人一本，有点家庭传统的意思。

我们一生所见所闻，所感所悟，有如尘土之中的金子，于我们自己，皆是珍贵而又珍贵。世间有许多美好，亦有许多悲愁与丑陋，这才是世间本来的样子。而友情，亲情，爱情，过去的回忆，当下的尘世悲欢和人间烟火，皆是生命中的金色蔷薇。

新年又至，年岁又长。愿新的一年里，世界给人希望，而美好的一切能够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