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传媛

一

当我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说：“你好，你是新来的吗？”

我停下脚步，打量着他：一个老人，两眼空洞无神，侧着身子，像要捕捉什么。一个盲人。

“我是新来的。您怎么知道呢？”

“听你走路的声音。”老人舒展地笑了，“您从我身边走来走去好几天了，我想，你一定是新分来的，你很年轻，走路很有力。”

我情不自禁地在老人面前蹲了下来，说：“您在这儿很久了吗？”

“几十年了。”老人笑了，笑得很苍凉，“年轻时还好走动走动，现在终生只能坐着了，唉，坐着就坐着吧。”

这个老人，年轻时见过鲜花、太阳吗？我想着，也很想知道。

二

每天从老人身边走过，我都大声招呼：“您好”。

他也大声回答“你好啊!”

我发现，我离他很远的时候，他的头便向我的方向转过来了，脸上挂着笑容，他总是抢着说：“你好。”

我让他先说，然后再问候他。

三

我突发奇想，改变了惯常的走路方式，踏着细碎的步子向他走过去，他起先没有反应，慢慢地脸上疑惑起来，在我站到他面前时，他小声地问：“你不舒服吗？上医院看看去。”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四

那天到一个同事家吃饭，回来已是深夜。我悠闲地吹着口哨，突然，我发现那老人还坐在门口，头向我的方向转过来。

我的心中莫名地激动，疾步走过去，我说：“怎么到现在还不休息呢？夜深了，别受凉了，我扶您进屋。”

“等你回来，”老人一脸漾着笑，在阳光下格外灿烂，“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反正我也不急，就等你回来。这不，还是让我等着了。”

“干嘛非要等我呢？”

“不等到你回来我睡不踏实。”

我的眼睛湿润了。

五

单位让我出几天差。

我眼前立即呈现老人深夜等我的情景，我赶紧地去告诉他。

“出差呀？要多长时间呢？”

“三五天吧”。

“在家时时好，出门处处难，你可要注意着点。”老人叮嘱我。

“好唻，您需要点什么吗？我给您捎。”

“我还需求什么呢？不需要了……，对了，《二泉映月》，给我捎盘《二泉映月》吧。”

“我一定给你捎。”我说，“晚上早点休息。”

老人默默地点点头。

谁知一下子在外耽搁了两个星期，我归心似箭，好不容易办完了事，我立刻踏上归程。行囊里装着《二泉映月》的磁带。

老人的屋门上了锁。

邻居告诉我，老人被他的一个侄子接走了。就在两天前。

老人的邻居交给我一盒磁带说：“这是他送给你的。”

磁带也是《二泉映月》，已经破损了。我把它放进录音机，已经放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