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9月24日
第A06版:副 刊

关于母亲的记忆片段

□龚后雨

2020年3月2日,在那个疫情肆虐的春天,母亲因为新旧疾病发作,导致多器官衰竭,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89岁。

我的母亲和天下的许多母亲一样,善良、勤劳、朴实,在我眼里,母亲就是天下最好的母亲。关于母亲的记忆片段,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塘沽路219号

母亲一直在农村务农,不识字,更不懂什么路牌门牌,但回忆起最艰苦的日子,她却一直能清晰地记得一个地名:塘沽路219号,因为这个地方曾经救过她和儿子的命。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许多农村地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饿死人已经是常见的事了。我的故乡也未能幸免,许多家都有人因饥饿丧生,听母亲说,我有个叔叔当时刚六七岁,就是被活活饿死的。

父亲1955年已经当兵去了舟山群岛,乡下只留下母亲带着两个儿子,1960年是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二年,当时大哥7岁,二哥只有4岁,还没有我。

当时吃大锅饭,生产队也必须想方设法才能维持大伙的温饱。大米、小麦等主食不够,就掺和着浮萍、野菜、树叶等一起煮。母亲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挑着生产队的浮萍从家门口经过,二哥看见了,死死地拽住箩筐,苦苦央求:“妈,妈,留下来给我们家吃吧。”

走投无路的母亲想到了去找父亲。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要到千里之外的浙江去寻找自己的丈夫,在那个除了写信没有任何联络方式的年代显然绝非易事,但生死关头,母亲别无选择。

根据母亲的叙述,她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带着两个儿子上路了,一路上她拉着大的,抱着小的,摸索着向火车站的方向前行。那一年,母亲28岁。

这该是一幅怎样悲壮而凄美的画面啊。月明星稀,天色朦胧,我年轻的母亲梳着齐耳的短发,迈着41码的大脚,虽踉踉跄跄,但勇往直前。

在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上海火车站,母亲找到了一辆拉活的三轮车,告诉车夫,“去军人招待所”。我想这也许不能简单地归功于母亲的聪慧,来之前,她一定仔仔细细地询问过,一定也已经在生产队或大队开了介绍信。就这样,三轮车车夫收了母亲5毛钱,把三人拉到了塘沽路219号——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招待所。

母亲回忆,当时已经是下午6点多了,招待所的人吃过晚饭,看到疲惫不堪的娘仨,年轻的小战士问:只剩下馒头了,行不行?母亲赶忙答应着,小战士提来一筲箕白面馒头,大约有几十个,没想到,很快被饥肠辘辘的娘仨一扫而光。

“吃喝不要钱,还不要干活。”回忆在塘沽路219号的日子,母亲充满幸福。这个门牌号码,也就永久地留在母亲的记忆中,刻骨铭心。

海上的风浪终于小了一些,母亲娘仨被安排到一艘轮船上,对于从未出过远门也从未坐过轮船的娘仨来说,海浪依然惊心动魄,令人恐惧。晕船的母亲几乎吐出了胆汁,但她却始终一只手攥紧老大,一只手攥紧老二,不停地给儿子们打气。

在舟山群岛父亲的军营,母亲和两个哥哥度过了一个多月衣食无忧的日子,让他们在那个极度贫困的岁月得到缓冲,也为后来挨饥受饿积淀了一定的能量。

呼 唤

从北京赶到淮南的时候,母亲已处于昏迷状态。在医院的病床前,我心痛地一声一声呼唤:妈,妈,妈。极度虚弱的母亲微微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话要说,我赶忙拿下母亲嘴上的氧气面罩,母亲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来。我贴着母亲的耳朵说,妈,小三子回来了。母亲无法应答,眼角慢慢地渗出了泪水。

在母亲病危的一个星期前,她曾在视频里不停地对我说,儿子啊,来家吧,来家吧。其时正是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最吃紧的时候,加之我春节期间刚回老家待了一个月的时间,用掉了所有的假期,实在无法再向单位请假。没想到,这竟然成了母亲最后的呼唤。

2014年春天,罹患胃癌的母亲经过几个小时的手术被推出手术室,面色苍白,面容憔悴,因为打了麻醉,还没苏醒。听医生说,要尽量让病人早点醒来,防止“睡”过去。我和家人便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母亲,直到她睁开眼睛。

我的故乡在皖东一个小小村庄里,小时候家里特别穷,不过记忆中的童年并没有那么苦涩,依然充满温馨。

小时候我特别贪玩,最喜欢到村子里男孩子多的人家玩。一张纸、一块泥巴都可以被我们做成心爱的玩具,几个男孩用玩具赌输赢,赢了一小撮泥巴也会高兴半天,常常不知不觉就玩到黄昏。

母亲从田里干活回来,见我不在家,就会站在自家的老槐树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唤:“小三子唉,小三子唉,来家吃饭喽。”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清脆悦耳,伴随着袅袅炊烟,在小小的村庄上空飘荡。

那时候我常常正玩在兴头上,有时虽然听见了,却当作“耳旁风”,继续和小伙伴们战斗,母亲的呼唤就会更加执着,直到把我喊回家。

终于,有一次,母亲拎着我的耳朵把我拽了回来,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下,让我“长点记性”。后来,渐渐长大的我才懂得母亲的良苦用心,那时候村子里每家生活都十分困难,尤其是男孩子多的人家,粮食更金贵。我到了饭点还不回家,免不了要在人家蹭饭,这才是母亲非要让我回家的原因。

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因为母亲总在我耳边叮嘱,我们家弟兄多,又穷,如果不好好读书,将来肯定娶不到老婆,要打一辈子光棍。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老婆有什么用,但觉得光棍两个字太难听,就暗暗下劲,好好读书。

有一个周末,我正在家中看书,突然停电了,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虽然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我还是决定连夜赶回学校。母亲劝阻不成,就一直把我送到村口,在我再三央求下,才停住脚步。

其实,我心里还是希望母亲再送我一程的,因为我还要经过一个乱坟岗,关于这个乱坟岗,有许多鬼迷人的传说。没办法,我只好颤颤惊惊地向前走。

就在这时候,黑暗中传来了母亲的呼唤:“小三子唉,小三子唉,不要怕啊。”

我赶忙大声回应:“妈,我不怕,你回家吧。”

“小三子,你的书都带上了吗?”

“都带着呢,你放心吧。”

“你二哥给你腌得萝卜干带上了吗?”

“带上了,带上了,你怎么这么啰嗦啊!”

母亲大声呼唤着,我也大声地应答着,不知不觉中,就穿过了乱坟岗旁狭窄的小径,走向越来越宽阔的道路。

多年过去了,母亲的呼唤依然在我耳边回响,常常给我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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