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忘不掉的“糖人李”
那天,小外孙从街上买回了一个糖人——孙悟空。一看见栩栩如生的孙大圣,顿时开启了我尘封已久的童年记忆。
儿时,经常能看到街面上一个挑着担子,手摇拨浪鼓的中年男人;经常能听到拨浪鼓响风车转的画面。神奇的鼓声召来四方八邻的小伙伴。看到挑子上随风旋转的彩色糖风车,神态各异用糖吹成的小动物,神形兼备、玲珑剔透的糖娃娃,孩子们欢欣雀跃,像过年那样快乐。有的拿来旧牙膏皮,有的拿来废铜破铁,有的拿来空墨水瓶,用不同的方式“以物换糖”,安慰在眼睛里、在肚皮内、在口水中早就按捺不住的百转千回的“馋虫”。
让我最难忘的是享誉椒城的“糖人李”。那时候的“糖人李”五十出点头,一顶半旧的草帽遮住了半个黝黑的脸,但一笑起来会露出两排缺斤少两、但又十分友善的黄牙。他祖籍河北人,只身一人挑着糖担闯天下。刚到全椒时,借居在老街西门的土地庙里,而土地庙刚好在我读书的小学——宝林小学(现在的前进小学)的前面,因此,上、下学都忘不了去光顾“糖人李”的糖挑子,有时候去迟了还真扒不上。
“糖人李”的糖挑子一头是晚上睡觉用的被褥,另一头才是做糖用的浅浅的竹扁。竹扁下藏着一只小火炉,那是化糖用的。钉在竹扁竖木条上有一个转动的木轮,叫“彩轮”,扇面上标有五颜六色均匀的各种各样的彩头。如果你扳动射针,射中旋转木轮上的任何地方标注的彩头,“糖人李”会立刻现场制作一个糖人送你,这叫“打彩”。
在旁人看来,制作糖人十分不易。可软软的各色糖泥在“糖人李”的手中或捏、或拉、或拽、或揉、或吹,一个个形态各异的人物或动物不到两三分钟就展示在你的面前。
“糖人李”吹捏糖人的动作利索、技艺娴熟,手法大概有搓、捏、吹、团、挑、揉、压、按、擦、拨等,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变化多样,让人眼花缭乱。他从加热到一定温度的糖料中揪下一团,快速揉成圆球,用食指压一个深坑,收紧外口并快速拉伸。在拉到如细管大小时,猛地折断糖棒,并立即用嘴吹气造型。
最常见的有十二生肖动物,还有《西游记》《水浒传》中的人物糖塑。一根细细的木棒,在他的手里,绕上一点糖稀,配上适合颜色的糖泥,用手一捏,用嘴一吹,糖稀像气球那样丰满起来。看到“糖人李”三下两下,把一只在灯台上偷油喝的老鼠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你面前时,围观的孩子们会不约而同的用童声齐唱“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拿到糖人的孩子,舍不得吃,拿在手上左看右看,直到快化了,才依依不舍地用嘴在糖人上舔了舔。可以说,围观“糖人李”做糖人是儿时最幸福的时光。
如今,“糖人李”已叶落归根,“吹糖人”的挑子已很少出现在街头巷尾。这门不起眼的手艺像许许多多中国民间传统工艺那样,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但这名不见经传的吹糖人工艺,给一代又一代孩子带来幸福,带来快乐,带来了永久的记忆,也给我留下了许多难忘而又美好的想象空间。
○江文林
之三:天地之间有杆秤
挂在厨房角落的那杆钩秤,已经陪伴着我的家庭走过了一个甲子。原先紫檀色的秤杆已微微发黑,金黄色的镶头布滿斑斑点点的“白霜”,换了无数次的秤钮提绳已被一段尼龙细绳取代。这就是我家所有人再熟悉不过的木杆秤。
说起木杆秤,还有一段故事。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那时我在上初中,每次走过石桥下的“仁心秤店”,总能看到店内的墙上挂着不少木杆秤的成品和半成品,感觉很新奇。
“仁心秤店”位于老街的南侧,已有百年历史,祖上从皖南迁到全椒,已有三代,制秤手艺声名远扬。远远望去,店外两幅红底黑字对联上写着“仁心秤店”“秤称人心”八个正楷大字秀气端庄。制秤师傅当时大约三十多岁,店内只有一名伙计,专门负责刨圆、磨杆。师傅说和秤打交道已有20多年的历史,可见他十来岁就进秤店,从学徒开始学做木杆秤了。时不时有人前来买秤,也有人来修秤花。我很好奇,那木秤杆上的银白色、又细又密的秤花是怎么来的呢?接连几个下午,我冒着“逃课”的危险,在秤店的操作间想亲眼看看制秤师傅是如何操作的。这一回生二回熟,时间一长,我和制秤师傅成了忘年之交的朋友。
原来,制作木杆秤是一门十分精细的手艺。选材、刨圆(分粗刨、精刨)、浸碱水、磨杆、划线、镶头、上刀子、校秤(确定定盘星的位置)、钻眼、上秤钮、分步(划刻度)、钻星眼、订秤星、磨秤花、着色、系提绳、抛光、校验、订合格证等有二十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要细心操作,容不得半点马虎,稍有闪失,做出来的秤就会有误差,称东西就不会准确,甚至报废。
木杆秤主要由秤杆、秤钩、秤盘、秤砣、秤星、秤环、秤纽等部件组成。手工打眼是个细活,打眼这道工序需耐心,稍有疏忽就会钻穿木杆,而且在一开始就不能把秤孔打错,否则就前功尽弃。一个伙计在店里学徒十年以上,师傅才放手让其打孔。打好秤孔后,将细铝丝插入秤孔中,剪断,用锤子敲打铝丝,突出的铝丝锉平,秤杆上便出现了一个个刻度。秤花又细又密,不是行家还真做不出来。一杆承受30斤的木杆秤要钻将近300个秤孔。
制作木杆秤的最后一道程序是上油,把油刷在秤杆上,晾干后,黄褐色的秤杆逐渐会变成了褐黑色,银色的秤星在褐黑色的秤杆上格外显眼。至此,一根木杆秤才算真正完成。
从称量用的钩秤,到秤钩处悬挂秤盘的盘秤;从长到一米半的能称粮食、称毛竹、称猪用四、五百斤的大秤,到小到能准确称零点一钱的中药铺用的戥秤,真是五花八门。上世纪五十年代前后,全椒县城活跃着一批“钩秤行”,它包括草行、鱼行、鸡鹅鸭行、猪行、牛行、花生行、竹行、炭行、石灰行等等。这些行的“行主”仅用一杆木秤,先由买主和卖主谈好价格,“行主”一手托两家,秤出斤两,算出价钱。取卖主百分之二至百分之五的佣金,即完成了交易。而交易用的木杆秤大多出自于这家老字号“仁心秤店”。
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里那首曾经广为流传耳熟能详的《清官谣》相信人们不会忘记:“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秤杆子挑江山,伊啊伊儿哟哎——你就是定盘的星。”歌词明确告诉了我们秤砣在秤中的分量。做秤准不准靠秤砣,这短斤少两都是靠秤砣做手脚。而秤灵不灵那就是由秤纽决定的,秤纽距离还决定秤所称的重量,俗语说“秤称人心”。做了六十多年秤的师傅,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他见证着手工木杆秤的兴衰,也坚守着这个行业的职业道德。曾经有不少黑心商贩,愿意出高出原来数倍的价钱,让老人给他们做“七两秤”“八两秤”,拿这种“黑心秤”去赚“昧心钱”。每次老人都是把这些无良商贩赶出门,骂得他们狗血喷头。老人坚持凭良心做秤,坚决不做“黑心秤”,不赚“昧心钱”。
在民间,老百姓把秤作为一种吉祥物,将其视为“当家财神”。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全民经商。秤的普及进入一个高峰期,由于木杆秤价格低、便于携带、使用方便,几乎家家户户都添置一杆秤,有的家里甚至有几杆秤。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电子秤等现代计量器具开始出现,木杆秤由于制作工序多,工艺要求高,制作利润薄,开始进入衰退期,并逐渐被取代,慢慢淡出人们的生活。制秤业的迅速萎缩,制秤艺人更难寻觅。在这“斤斤计较”之间,制秤艺人付出了他们的青春与汗水:精工细作,毫厘必究,只为了手艺人的那份承诺。年复一年,青丝变白发,不变的是那份公道,在秤杆子上,也在人心上。
木杆秤终究要退出历史的舞台,逐渐地淡出人们的视野。但是“天地之间有杆秤”、“秤称人心”的古训已经像血液那样早就溶入中华民族每个人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