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3月26日
第A06版:副 刊

忆往

神山独行

○陶志叶

滁阳

CHUYANG YIWANG

我驱车前往神山,是因为1200多年前一个叫韦应物的滁州刺史和他写到全椒神山的名作。唐德宗建中四年(783年),韦应物从尚书比部员外郎转任滁州刺史,秋天到任,时年47岁。此年冬罢任。罢任后第二年春夏仍闲居滁州西涧,至秋季迁江州刺史。

全椒属滁州,刺史韦应物应该来过全椒,毕竟他在滁州刺史任上一年多时间,加上闲居岁月,计有两年时间。几十公里的路程,又是他的治下属地,他当来过。

车从襄河西外环的花园桥转而向西,一路前行,过草庵,到六镇,进大山林场。沥青铺设的道路整洁美观,行车如在水上漂移一般。说其美观,一是其平整洁净无杂物,双向单车道,中间以红黄蓝三色线分割;一是道路两旁均植有鲜花绿树相衬,除山体石壁外,无任何裸露的泥土。

进入书有“神山胜境”字样的石铸门框后,绿色似乎一下子深厚了许多,空气也一下子清爽了许多,鸟的鸣叫也清脆了许多。

车在山间拐了不多几个弯后,过一仿古石桥,见桥北边有石板路蜿蜒向上,立即靠边停车。道旁大树荫翳,车身完全置于树阴之下。拾级而上,道路并不陡峭,树木密集,杂草丛生,时不时有游丝拉脸,须轻拂了去,可见游人久不至此矣。逼仄仅可容两人错身的路是山中石材铺就,并不整齐,接缝处以水泥沙浆粘合,却多有脱落。一路上,竹草荆榛杂然而生,页岩腐石随处可见。蜂虫飞舞,鸟鸣远近。时见各种活泼泼的绿色植物跃出于石缝中,自由自在,欣欣向荣。

半个小时下来了,道路一直高低向前。独行山中,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脊背已是汗津津的了,虽无人身安全之虞,却不免有些焦躁起来。大约四十分钟时,石级岔开成两条道,有一长方形的红色泡沫纸板夹于树桠间,上有“由此上山”字样,并标有箭头方向,但两处道路均是向下,不知所指为何。循向东南的较陡的石级而下,却不久发现道路又转而向上,越走越高,遂转回纸板处,折而向西南。神山最高处仅295米,但群山连绵起伏,面积广大,想把石路走完,恐怕到天黑也难。我确定我无法在这里久留。

1200多年前的“山中道士”就生活在这里,我相信他不能每天都只靠山肴野蔌充饥,更不能只靠“煮白石”生存,他一定开辟了一定面积的田地(山脚下有的是这样的土壤),一定种了些山芋、花生、玉米,或者稻麦。无论是何种信仰或是精神追求,他都必须首先是物质的,他得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有精神寄托。资料说他“居神山石洞中,尝煮白石子为餐,寿109岁,道家鬼谷子第十九代传人“,我对此存有疑义。白石子是个啥,资料有各种说法,我也表示怀疑。

有葛洪《神仙传》云:“白石先生者,中黄丈人弟子也。至彭祖时已两千余岁矣,不肯修神仙之道,但取不死而已,不失人间之乐。”“尝煮白石为粮,因就白石山居……亦食脯饮酒,亦食谷食,日行三四百里,视之色如四十许人。”此段文字有虚有实,“两千余岁”“煮白石为粮”为虚,“食脯饮酒,亦食谷食,日行三四百里”为实(后者现代马拉松可为佐证)。宋范成大也说:“煮石不得饱,秋鬓苍已星。”“山中道士”艰苦的修炼生活,不是谁都喜欢,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忽见屋宇,知道已是到了山下。屋子陈旧杂乱,院墙有西门,门洞敞开。我进去一看,即是”神山寺“了。神山寺我来过几回,最近一次大约在两年前,那时正在扩建,凌乱得很。

立即就撞见一座花红柳绿的巍峨建筑,有字牌说它叫“大雄宝殿”,的确够大的。进去一看,是三四个神像被塑在里面,一副俯视人间、大济苍生、慈悲为怀的模样,然后就是跪垫,功德箱,香炉,一束束的香火。一个录音设备不厌其烦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念的是“啊”音,依照词典,这读音是不规范的(我的职业病又犯了)。

转而向东,一块移来的石头上写着三个红艳艳的大字,这就是“柴王井“了。一方介绍柴王井的石碑瑟缩着靠在墙边,石碑已经泛白,上面的字迹已不清晰(早些年来时曾细读过,所以今番不想再看),一个红色的小塑料桶系着两接头的深浅两色尼龙绳子散置在井边,说明这井水仍在被人饮用着。随意拍了张照片,觉得这只杂色的破水桶与周围古旧的灰色的地砖和屋宇色调、情趣完全不搭,影响了这处文物的古远情致。耳朵里不停歇地听到两个妇人操着地道的全椒话在东家长西家短地絮语,原来她们是在东边另一排房子的门前水池里洗刷碗筷。她们像是服务员,又像是保洁的。从“大雄宝殿”往下的路面仍是碎石子铺着,不平整也不利落,两年前如此,现在依旧。

我最想看的是两年前看到的那块刻有韦应物大作的石碑,希望它能被更大气一点的石碑代替。令我大跌眼镜的是,那块原本独立置于挂有“神山寺”牌匾的背西向东的房子前的可怜石块,被移到了另一所背北向南的房子的东屋山墙脚下,左边和两块同样大小的功德碑比肩而立,右边与一块刻有“死蛇挂树”字体的石碑靠在一起。两块文化碑字迹均漫灭不清,难以辨认。

出来,路边的两座布满灰尘的“惠峰石塔”依稀可让人想见漫长的如烟岁月。再往下,一块凿开的石壁上刻有《醒世歌》,金黄明亮的大字,末尾书为蔡姓人氏建造。石墙已爬上藤蔓,不能卒观。一架木梯靠在石壁的右三分之一处,一副成心不让它成为一景,不让人阅读它的架势。再往下走,是一所供人参拜的屋子,仍是跪垫,功德箱,香炉,香火。这屋子西边,冷不丁地接了一间平房,明显与东边屋子不搭调,大开门,里面只有佛像,跪垫,功德箱,香炉,香火。一条通往大门(正门)的路上,新铺的石板已多处断裂。出门时看到的大门楼子很庄重很气派,上书“正法久住”四字。可是,除了我,自始至终,这里一个游人也不见。

大门口外水泥地面比较宽敞,东边树一巨大彩色宣传牌,内容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五进、四有”。

出正门往东100米处倒确有变化。在这里我看到了有韦公大作的小小展板,蓝底白字(诗句)的展板最下方是一行黄色的字:“神山白石、镇宅、生财、辟邪”。亦有戚贤的诗碑竖在山石间。各个屋子里又是神仙像,跪垫,功德箱,香炉,香火。那口水泥砌就的“白石井”,井口是铜钱造型,上书“福禄寿财”四个红色大字。不大的浅浅的水域上有一木筏,想来是供游人消费的。“仙人洞”门上有三个绿色的大字,并署有大名。售票处的老头正鼾声大作。一个瘦削、苍白的老妇问我:进仙人洞吗?要买门票的。

准备返回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此次短暂的神山之行,我感受到了山间公路的美观和沿路风光的美丽,也领略了神山的连绵、深幽和古朴,而原先意念里韦公留下的“山中道士”高洁、飘逸的形象却难再寻觅了。我本是想来深切感受一下韦公大作的空灵、唯美意境,发一下思古之幽情的。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

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这就是人所共知的韦应物《寄全椒山中道士》。《唐宋诗举要》说它“一片神行”;《唐诗别裁》说它“化工笔,与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妙处不关语言意思”;《批点唐诗正声》说它“无一字不佳,语似冲淡,而意兴独至”;《唐风定》说它“语语神境。作者不知其所以然,后人欲和之,知其拙矣”;《茧斋诗谈》说它“无烟火气,亦无云雾光,一片空明,中涵万象”;《王闿运手批唐诗选》说它“超妙极矣,不必有深意。然不能数见,以其通首空灵,不可多得也”;《唐诗鉴赏词典》说它“在萧疏中见出空阔,在平淡中见出深挚”。总之,这是一首有景有情的千古传诵的佳作,自清人蘅塘居士《唐诗三百首》问世以来,更几乎达到家喻户晓的地步。全椒也因此而名扬于外。

1200多年前,此诗的意境是清冷的。期待来年冬季,一个有风有雨、落叶飘零的日子,我再去神山,不再看任何景点,只看看山,听听雨,感受感受那郡斋的冷、那孤寂的冷。

2020-03-26 忆往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6800.html 1 3 神山独行 /enpproperty-->